赵将军眉头紧锁,说道:“那我想请问夏统领,即便这些百姓目前属于我方战士,可我们双方不日前刚签订完止战协议,你们此时发起突袭,这般不讲武德,难道不怕再起争端吗?”
说着,他的话音逐渐变得凄厉,言语间竟多了几分质问之意。
夏统领一听之下,双眼一眯,讥笑道:“哈哈哈,傻孩子,这是战场,不是擂台比试,你与其在此跟我谈武论德,不如回家陪孩子抓曲曲儿。”
“更何况我们今天打杀的是山贼,他们又没穿军服,谁知道是你们的人?我倒是好奇,你们明面上求和,私下却到处收兵买马,是想再起争端吗?”
他说话的语气不急不躁,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是那张杀气腾腾的丑脸偶尔会露出戏谑之意,让人看了极不舒服。
赵将军更是被他言语刺激的恼怒无比,黝黑的脸色涨的通红,像极了火中燃烧的煤块。
他长吁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神,待粗重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才缓缓说道:“夏统领真是巧舌如簧让人钦佩,不过与之相比,我更佩服你的勇气,竟敢在此处设伏,你可知此处距离我方驻地不过十里?”
夏统领呵呵一笑,说道:“当然知道,因此才能出其不意,杀的你们屁滚尿流,很显然,我的推论没错。”
他话虽狠厉,可语气却异常平和,仿佛没有一丝敌意。
赵将军脸色一变,不紧不慢的道:“陪你聊了这么久,难道你就没发现我身边有什么不同吗?”
夏统领嘲讽道:“旗子不错,一会儿可用来包裹你的尸体。”
赵将军阴沉着脸说道:“身为副将,身边却没有斥令兵,你不觉得奇怪吗?”
夏统领嘴角一沉,惊疑的审视着他。
赵将军抬头看了看天空,长叹一声道:“照时间推算,援兵应该就快到了,夏统领既然喜欢我这面旗子,等下就与你的尸身合葬岸边吧!”
夏统领脸色骤变,眼底闪过一抹讶色,原本一直负在身后的双手忽然握住刀柄。
此二人谈话,余生等人只是宵小兵卒,自然是无权插嘴,一众人等都是束手而立,静观其变。因此场间就变得异常安静。
可当赵将军说到援军之时,周围突然响起一片哗然,隐有剑鞘波动之声传出,肃杀之意再次弥漫开来。
正当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之际,夏统领突然说道:
“饺子不错,但也得给主家留一些,不然这送饺子的人可不好交差呐。”
说着,转身对身后的一众士兵下了撤退命令。
众人虽不知对方所言何意,但见敌军撤离,人人脸上均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之色。
一阵欢呼过后,接踵而来的又是一阵悲凉之意,因为岸边的死者,与这些活着的人,多少都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
看着一堆堆破败景象,每个人都面露黯然之色,有几人甚至失声痛哭起来,因为就在一炷香之前,他们还并肩侃谈,此时却阴阳两隔,如此下场,怎叫他们不悲愤痛心?
赵将军看着眼前一幕,仰天闭目长吸了一口气,厉声道:“死者就地掩埋,待我回营地将此事上报,给他们各家发放抚恤金。”
他话音刚落,那些士兵就列队上前,分为两人一组,利索至极的将尸体尽数抬走,扔到不知何时挖好的土坑之中。
层层河沙掩盖,直至凸起一个小鼓包,赵将军缓缓走近,将旗帜树立在上面,朗声道:
“经此一役,相信大家都见证了战争的残酷,朝不保夕是常有之事,不必过于伤怀,你们应当打起精神,他日再来为故去亲友雪仇。”
听此一言,原本死气沉沉耷拉着脑袋的众人,均挨个起身,捡起地上破败的兵刃,列队站好,整装待发。
一场厮杀下来,敌军伤亡不过几十人,而己方原本近千人的队伍,竟被屠去大半之多,看着那些满身血泥,狼藉一片的民夫,余生心中五味杂陈,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可真应了那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刘大明见他感慨无奈的模样,上前搭在他肩膀,继续并肩而行。
两人一路侃侃而谈,说到有趣之处,边上竟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人,跟着附和,应声陪笑,乍看像是三人同行。
可那人举止又有些生疏,没有与他们靠的太近,余生瞥了他一眼,见此人生的白净,气质儒雅,可眉宇间隐有一丝邪魅之气,那人见余生正看向他,抱以尴尬一笑,便走上前来,打了个招呼。
刘大明也趁此介绍道:“这位是范辞,隔壁村的,跟我关系处的还行,曾写过上百封情书给你师娘,托我转送。”
余生一听,忙问道:“你送了?”
刘大明轻描淡写的回道:“没有,我全部糊到墙上了。”
这让原本尴尬无措的范辞一惊,问道:“什么?一封都没送?”他有些意外地望向刘大明,声音不觉间变得嘶哑起来。
刘大明忙解释道:
“不是我不送,是婉儿姐不愿意收,让我自行处理,要不是忌讳上面有她的名字,我还拿来当厕纸用呢。”
范辞嗫嗫嚅嚅的道:“那……那都是上好的纸张,我可是花高价买的,你竟都用来糊墙!”
他声音微颤,近似要哭出来一般。
余生在一旁听他们二人谈话,大致已有所了解。
他与师娘接触的时日虽不太多,但师娘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可是记在心里的,因此也莫名对她产生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愫。
当下听到别人对师娘产生了爱慕之意,心中当然很不是滋味,但看眼前这名男子仁儒柔弱的样子,余生也不想与他为难,打算在言语上敲击他一番,此事就此作罢。
怎料刚要开口,忽又听得身后一人阴阳怪气的道:
“范辞这胆小鬼,暗恋的姑娘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每日三餐清汤寡水,只为省钱买上好的纸墨给姑娘写信,可当面又不敢吐露真言,他这软弱的性子,大街上路过的姑娘都不敢瞧上一眼,难成气候啊!”
说话之人正是胡生光。
余生这时才发现,此人一直鬼鬼祟祟跟在后面偷听,因为脚步声过于嘈杂,他竟然丝毫未觉。
胡生光跑到几人跟前,客气的冲余生一笑,便即转身肃然的打量起了范辞。
范辞在他的扫视之下,身子猛然变得僵硬,原本挺拔的身姿竟在不觉中软塌了半分。
这种轻微的变化旁人自是难以觉察,可余生最擅长察言观色,这一幕恰好被他收入眼中。
胡生光一手搭在范辞肩上,说道:“在我店里租借的笔墨何时归还?”
范辞闻言一惊,目光闪躲,行进的步伐也跟着缓了下来。
半晌之后才结结巴巴的道:“这次若能平安归来,我一定还,要实在不行,我去你店里干活,将工抵账?”
他说话的尾音微微上扬,似在胆怯的征求对方意见。
见他唯诺遵从的模样,胡生光竟一时变得哑口无言,当真是大无赖遇到小无赖。
如此一幕在旁人看来,就是一位粗鄙汉子在欺辱一名柔弱儒生,边上另有几人更是对胡生光投去异样的目光。
可余生不以为然,他对这位儒生虽无敌意,可也生不出好感,更别提要对他拔刀相助慷慨解围了。
而刘大明虽见不得仗势欺人之辈,对此也有些愤愤不平,不过经此一战,倒也变得机警了些,静在一旁闭口不问,这让范辞时不时对他投去背叛阶级的愤恨目光。
胡生光察觉周遭气氛不对,他为人很是机警,知道这不比在镇子上,不属于他的地盘,再仗势欺人,恐有灾祸,便不再进行逼问,心有不甘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