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未时,灞上桃林见。
竹简上,文字秀气小巧,内容平铺直叙,卫青坐在府里屋内,对着烛火看了又看。
手缓缓放在心口,感受“扑通”的心脏跳动,仿佛还能感觉到血液加快了流淌。
他没有尝试过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他试过一连三日没去那座小院落,强制自己不去想那张脸、那抹红衣角。
可到头来发现,这感觉越克制,反扑得越厉害,竟开始彻夜难眠。
次日顶着疲态上朝,还被陛下调侃:“仲卿日夜操练,也要注意身体。”
恍若开了窍,他领悟过来这个反复拉扯、不上不下的感觉叫思念。
最后还是忍不住,借着夜色做伪装,掩人耳目来到这里。
他本就习武,只要他想,收起动静,谁都不会发现他开过。
卫青能坐在那张木凳上一连两个时辰,又发觉哪些工具用坏了,缺了哪些工具。
次日晚再来,就把新的带来。
还有他在长安热闹集市上,在那家宗室贵女最青睐的成衣铺里买一套价格昂贵的衣裙一并送上。
是橙红色的裙裾,他就是觉得她穿会好看。
一连数日,子时准时来,寅时准时走。
今晚似乎有不同,他照例把东西放下,在竹筐下摸到了一根竹简。
卫青只有一个念头:知道了,她全都知道了。
到了约定的时间,他清早起来,按照惯例去院子里打了一套拳,练得一身汗后去沐浴。
他罕见地注重起衣着打扮,摸了摸后脑,头发被梳得一丝不苟,一根黑发带束在脑后。
衣领不规则外翻一边,工工整整,没有一丝褶皱,再看铜镜,里面的脸精神清俊。
出门时,连卫母都忍不住看他一眼。
陈苑乔想了想,还是拿了那一身亮眼的橙红色衣裙,亮丽的颜色裹在身上,衬皮肤又衬气色。
因着身份特殊,呈荷早早去踩了点,选了桃花树多又少人的地方。
春节一过,冰雪消融,春暖花开,马上就是一年一度的上巳节。
喜爱热闹的汉人习惯在当日沐浴、祭祀祖先,成群结队去郊外游春踏青。
这是出宫以来,陈苑乔第一次走出院子。
她踏着雪白祥云缎面鞋走在灞上的土地上,刚下过雨,泥土湿漉漉的,沾了些许泥点在鞋面上。
一张夺人目光的脸隐在面纱里,呈荷扶着她引路到地方。
身形劲瘦颀长的青年男人背对她,身穿亮白色常服,脚踩黑色中靴,脑后柔亮光泽的乌发垂落。
她站定了脚,呈荷悄悄隐身后退到不远处守卫。
那人听闻动静,转头看过来。
陈苑乔忍不住拿手抚在心口,有股不知名的情潮涌动。
那是她自己自然而发的感觉,不同于对刘辙的。
她对刘辙的感情,总有一种身不由己、隐隐受牵制的被动感。
而这回不一样,她眼睁睁看着卫青走过来,弯起嘴角浅浅一笑。
这个不苟言笑,总是肃穆严谨的人,笑起来能让冰雪消融。
春风起,桃花飞,纷纷掉落的桃粉花瓣斜斜的飞落在两人之间。
陈苑乔摘下面纱,露出完整的脸,顷刻将艳丽粉嫩的桃花比下去。
呈荷在不远处看着,欣慰地笑出来,转头看向别处。
可看向某个方向,她的笑容瞬时僵住,眼睛睁大,来不及拔剑发出警示就被人拿长矛夹在了脖子上,嘴被捂住。
刘彻越过她身边走过去,看到此情此景,气的笑了出来。
他鼓起了掌,惊扰到眼前一对璧人。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面色冷沉阴鸷,“朕的废后跟朕最信赖倚重的近臣在桃林相会。”
刘彻冷峻的脸凝着飞霜,他爱的女人,跟他亲封的司马大将军,就在他眼皮底下含情脉脉桃林相会,他满腔的愤怒快要喷发出来。
刘彻把目光挪到那张清俊的脸上,他沉默着将陈苑乔挡在了身后,呈保护姿态。
“仲卿,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从前一声仲卿,代表亲昵与信任,这一声却是阴冷与疏离。
卫青开口,把全部罪责揽下:“陛下,都是臣一人所为,不要怪罪娘娘。”
刘彻冷笑,根本不听解释,下颌收紧,苏文看懂眼色立马打手势。
羽林军从身后倾巢而出,散成两排,把两人紧紧包围住。
数名军卫将卫青压制得死死的,他不反抗,只求不要伤害到陈苑乔,“陛下,您要怪就怪臣,杖责、下狱……革职臣都认了……”
刘彻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径直走到陈苑乔跟前。
陈苑乔白了脸,后退一步,被他大力钳住了手腕,往前一拉。
手腕太疼了,她忍不住落下泪来,泪花簌簌,楚楚可怜,却融化不了刘彻的暴怒。
“阿娇姐,你让朕好找啊。”咬牙切齿从唇缝里挤出话,刘彻真是恨极了这个大汉唯一一个耍了他的女人。
几个月来他夙夜难寐,食不下咽,好几次对着儿时的秋千神游……
他冷然笑一下:“对了,那个秋千,沾染了别人的味道,朕已经劈成柴烧了。”
陈苑乔惊惶不已,杏眼圆睁,语气急切:“你不要杀他,你……要什么都可以,我跟你回去。”
刘彻脸色更加青白,紧抿双唇,一言不发,抓住她就往外走。
后面是卫青扬高的声音,在乞求他不要惩罚陈苑乔。
他更加冷笑,更加愤然,他们相互维护,他却成多余的了。
刘彻毫不怜惜地将陈苑乔往车辇上一甩,她吃痛一声,又被刘彻拿虎口捏住下巴。
他阴冷的目光盯在她泪眼涟涟、我见犹怜的脸上:
“你不是想逃离朕,逃离汉宫吗,朕,偏不让你如愿。”
陈苑乔奋力挣扎,被刘彻一只手抓住双腕,帝王整个脸都铁青肃冷,浑身散发低气压,苏文根本不敢靠近。
行至官道,刘彻问:“乐府是不是有个乐师住这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