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午后的阳光透过临水轩的雕花长窗，暖融融地铺陈开来。几只粉蝶不知死活地追逐着那几点光斑，在浮动的微尘里翩跹。
临水轩内很安静，只闻书页翻动的声音、棋子落下的轻响，还有……几声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小狸奴被挠得舒服发出的“呼噜”声。
“太傅，您看这‘兵者，诡道也’，用在此时此地，是否可指朝堂纷争？”
皇太女芮蓁放下手中的《孙子兵法》，她眉宇间那股与年龄不太相称的英气此刻更添了几分刻意为之的沉着，将书中的疑惑指给晏凌看。
晏凌尚未回答，坐在棋盘边的二皇女芮蕙便放下拈在指间的一颗白玉棋子，软糯的声音响起，带着孩童特有的娇憨，又暗藏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大姐姐此言差矣，圣人之道，治国当以仁。母皇常教导我们‘君臣母子’之道，重在信诺坦诚，怎好论以诡诈？兵者凶器，用在朝堂，怕是不妥。”
她是十岁稚龄，却已有意识地经营自己“贤惠温雅、知礼明义”的名声。
熏暖的阳光照得人昏昏欲睡，芮芙靠在美人靠上，小胖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在她身旁翻肚皮的御猫，眼看就要彻底睡过去。
嗯，大姐善武，二姐善文，小五善吃喝玩乐，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芮芙翻个身，枕上柔软的猫肚皮，安心地彻底睡去。
晏凌放下笔，看向她们。
唇角的笑容温润如三月春风，眼底却似深潭古井，倒映着两个小小贵女稚嫩的博弈，不起波澜。
“二位殿下所言皆有道理。”他温声道，声音清澈悦耳，带着成年男子的低沉，“‘诡道’旨在应敌机变，而非行险欺诈；‘仁义’乃治国根本，却也不能拘泥迂阔。为政者当审时度势，权贵在握，更需明辨是非，而非泥于一端。”
这话圆融漂亮，既未驳了太女的锐气，也未打压二皇女的立场，端得是滴水不漏。
芮蓁闻言，眉头微锁，显然觉得这答案太笼统。芮蕙则微微颔首，露出一丝矜持的满意。
两个小姑娘的目光都投向晏凌，带着各自的期许和探究。这目光里，晏凌看到了野心、警惕、依赖、以及那种在最高权力边缘试探的、属于幼兽的懵懂角逐。
晏凌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美人靠方向。
在那片被阳光晒得最慵懒的地方，小小的一团鹅黄色身影半埋在白猫柔软蓬松的长毛里，几乎融为一体。
芮芙——五皇女，陛下的心头肉，宫中的小福星，出生便封亲王的益州王殿下。
因怀她时女帝在外征战，常有仙姝入梦，生她时又逢女帝突破宗师境，致她早产，所以她既是福星，又是幺女，还有女帝的愧疚。
真是万千光环集于一身。
于是出生便封亲王，给了她有“天府”之称的宜州做封地，满月时加食邑千户，周岁时再加食邑二千户，终至食邑八千户，远超普通亲王的五千户。
若不是年龄实在太小，朝野上下甚至以为女帝想换太女了。
而咱们备受宠爱的五殿下此刻和狸奴睡成一团，仿佛也成了一只偷吃了蜜糖却昏昏欲睡的奶猫。
这副纯真又惫懒的样子，与轩内微妙的氛围格格不入。
宫里的孩子都是早熟的，包括他，包括他新收的两个学生，包括那些深宫里不被看见的皇子皇女们。
真的在蜜罐里泡大，和号称备受皇恩是根本不同的。
至少晏凌自己是做不到在宫里睡得如此酣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