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百姓的生计五花八门,大多以漕运为生,驾着漕船往来于运河之上,运送货物;
或是从事简单的加工业,制作农具、编织竹器,补贴家用。这里也是南来北往的贸易集散地,小商贩、脚夫、船工云集,人员混杂,却也都是些无权无势的底层民众。
在江南豪商眼中,这些散户与小商贩,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既不影响他们的桑麻种植、丝绸产销,也不碍着茶叶贸易。
因此,即便他们的人口被南洋联军劫掠,也丝毫不会触动豪商们的核心利益,自然也就没人愿意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出头,这也正是联军敢在此地肆意妄为的缘由。
江阴城的市集依旧是一派喧腾繁华之景,丝毫未受南朝北伐的战事影响。
反倒因地处应天府近郊,借着京师的辐射与漕运的便利,往来商旅愈发密集,街巷间车水马龙,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喧闹繁盛。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被往来行人踩得油光锃亮,两侧商铺鳞次栉比,绸缎庄的绫罗绸缎迎风招展,酒楼茶馆里宾客满座,连街角的小吃摊都排起了长队,人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安居乐业的惬意,谁也未曾察觉,一场灭顶之灾正悄然逼近。
城中的有些商铺掌柜们却异常忙碌,一个个踮着脚往门楣上插旗帜,动作麻利又透着几分隐秘。
他们早已接到东主的秘密通知,只需在店铺显眼处插上一枚特定的红色三角旗,便能证明是“自己人”,可保店铺与身家无恙。
这是南洋联军与江南大商私下约定的暗号,既划定了“安全区”,也让联军的劫掠更具针对性,同时掌柜们还被严令不得泄露半分消息,否则便是杀身之祸。
掌柜们揣着忐忑,一边插旗一边假意招呼客人,眼底却藏着难掩的不安。
南洋联军实则最偏爱江阴这样的城市——
濒临长江,水路畅通无阻。
一旦抓到劫掠目标,根本无需费心长途押送,只需将早已停泊在江面上的大船开至码头,直接将人赶上船即可,省时又省力,效率极高。
联军将士们暗藏在街巷深处,目光如狼似虎地扫视着往来人群,只待时机一到,便要展开雷霆般的抓捕。
蔡泾坝率先沦为人间炼狱。
当联军的刀枪架在脖颈上时,这里的年轻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强行拖拽着往江边赶。
短短半个时辰,坝上便再也见不到一个青壮年的身影,只剩下老幼病残蜷缩在墙角,怀里抱着被砸坏的桌椅板凳,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联军的劫掠标准简单而残酷:
十岁以上、四十岁以下,不论男女,皆是抓捕目标,他们是南洋种植园最需要的劳动力;
而剩下的老人与幼童,既无劳作价值,便被随意丢弃在原地,往后是死是活,全看天意。
对于这些失去劳动力的家庭来说,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哭告无门。
乡中的缙绅地主早已被划入“不劫掠范围”,他们或是与大商勾连,或是早已插上了红色三角旗,自然不会为平头百姓出头——
毕竟百姓的死活与他们无关,若是一时冲动、不理智地反抗,反倒可能连累全族被联军抓走。
苏州府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曾有不识时务的缙绅,看不清情势、不肯变通,试图阻拦联军,结果不仅家财被洗劫一空,族中的年轻人也尽数被掳走,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如今,没人再敢轻易尝试,只能眼睁睁看着邻人被拖拽上船,听着凄厉的哭喊渐渐远去,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江阴城内看似依旧歌舞升平,实则早已暗流涌动。
不知从何时起,沿街的商铺接二连三挂上了醒目的红色三角旗,那旗帜在喧闹的市集里格外扎眼,引得不少“包打听”凑上前打探内情——
这些靠传递消息谋生的人,最是敏锐,自然察觉到了这反常之举。
可无论他们如何旁敲侧击,甚至抛出沉甸甸的银子,各商铺掌柜都只是摇头,给出的皆是“无可奉告”的答复,脸上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
往日里见钱眼开、爱嚼舌根的掌柜们,仿佛一夜之间变了性子,任凭给再多银子,也绝口不提红旗的来历,只守着一个讳莫如深的秘密,让满城的疑惑愈发浓重。
城中也有不少小商铺,没有江南大商作为东主,自然得不到插旗避祸的通知,更不知这红旗背后的门道。
掌柜们看着邻里同行纷纷挂旗,心中满是焦灼与不安,一股莫名的紧迫感压在心头,却始终寻不到答案。
他们只能四处打探,与其他小商户聚在一起揣测,却越想越慌,只觉得有什么大祸即将临头,却又无力应对。
这情形,与先前苏州、松江、嘉兴三府如出一辙。
起初皆是毫无征兆,只是有些大商铺忽然挂牌停业,或是在门楣上挂出奇怪的标志,寻常百姓只当是商户自身的经营变动,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事后劫难降临,平民家庭惨遭劫掠,大家才恍然大悟,那些反常的举动,竟是灾祸的前兆,可彼时早已悔之晚矣,只能任由命运摆布。
没过多久,南洋联军便动了手。
他们并未集群涌入,而是化整为零,分成一个个三十人的小队,悄无声息地从城门、码头等隐蔽处潜入江阴城。
这些小队目标明确,分工清晰,以街道为单位,展开地毯式扫荡。
士兵们手持刀枪,面目狰狞,逢人便查,凡是年龄在十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男女,不分青红皂白,一概强行拖拽抓捕。
一时间,城中哭喊声、尖叫声、反抗声此起彼伏,打破了往日的繁华,沦为一片人间地狱。
联军将抓到的年轻人用绳索捆绑成串,集中在城中心的空地上,待到人数汇集到上千之众,便押着他们往江边码头走去。
对于这样的劫掠,联军将士早已驾轻就熟——
在南洋诸岛、在江南其他府县,他们做过太多次,动作娴熟得令人发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