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许允承,雨竹这才回到正题,对黎南霜解释道:“说起来,这次我们能这么快找到你,还多亏了许公子。”
黎南霜疑惑地看向她。
雨竹接着说:“这次全靠他之前派去盯着云家的人,因为伤心,他虽然撤走了暗中保护你的人,但盯着云家的那部分人还没完全收回来,我们就是顺着云明那反常的动向,才锁定了你的位置。”
黎南霜恍然大悟,否则她真的难以想象,傅景澄是怎么在偌大的h市,瞬间锁定那块偏僻角落的。
“云明连平时最爱去的那家夜总会都拒了,专门为他准备的局也推了,突然一个人跑去了平时绝对不会去的城西郊外……”雨竹还在啧啧感叹,“想不引起我们的注意都难!”
她话说到一半,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黎南霜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立刻噤声。
提到许允承,黎南霜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在场的傅景澄和顾安,轻声问:“既然是他最先发现的线索……他怎么没来?”
她想知道,那个口口声声喊她“姐姐”,甚至编织谎言想要靠近她的少年,在她真正遇险时,为何缺席了。
她话音未落,站在她侧后方的傅景澄猛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手背上青筋微显。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在表达他比不上许允承吗?
他们两人之间短短几天的相处产生的感情羁绊,难道能比过他和她之间的五年?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算什么……
顾安自是敏锐地观察到了傅景澄这细微的反应,他唇边温和的笑意似乎更明显了一些,上前一步,对着黎南霜自然地接过话头,语气一如既往的体贴:
“他……”他微微停顿,像是有些无奈,“他说他怕你不想看到他,所以才没有过来。”
这话说得又心酸又可怜,加上一天时间经历了这么多刺激的事,在突然被绑架这刺激的对比之下,许允承对她做的那些错事,好像也变得无伤大雅。
黎南霜暗暗想着,她是不是有点太容易原谅别人了?但许允承无疑是救了她一次,她再揪着他做错的事不放,好像有点小心眼?
只能说以她现在的境界,还做不到一码归一码这种程度吧。
黎南霜回想被绑架的整件事情只觉得后怕,法治社会,竟然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绑架一个人并带走。
“云明现在怎么样了?”
她的话音落下,会客区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是失忆洗去了过往挣扎的痕迹后,重新浮现的未被现实磨平棱角的天真。
三人面对她都沉默,她很快就从这份沉默中得到了答案,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一个绑架犯,在实施犯罪之后,竟然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吗?
雨竹的语气有些发涩,“那个神经病……现在应该已经回到云家发疯了。”
顾安抿唇补充,“南霜那一脚踢的还挺重的,所以云明现在大概率不在家,在医院。”
“医院?!”黎南霜难以相信,“一个罪犯,现在竟然在医院接受治疗吗?!”
“他让人绑架了我!”她重复道,逻辑简单而直接,“证据确凿,难道不能直接报警,让他去坐牢吗?”
傅景澄和顾安几乎是同时看向对方,交换了一个复杂难言的眼神。
就连一向活泼跳脱的熊雨竹,脸上也露出了与平日不同的沉重和神情,压抑的眼神带着些许无奈。
“南霜……”雨竹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握住她微凉的手,“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这件事很难想吗?”黎南霜蹙起眉,有些不理解他们的反应,“做错事就要承担代价,这不是最基本的道理吗?”
在她目前空白一片的认知里,无法完成复仇,仅仅是因为她丢失了被推下悬崖的记忆和证据,无法指认凶手。
但这次不同,云明是实打实地绑架了她,有地点,有人证,有她被强行带走的事实。
可眼前这三个她潜意识里觉得可以信赖的人……他们的态度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一个残酷的现实:
她无法复仇,从来就不单单是因为证据缺失。
而是因为,云明,以及他所代表的云家,于她而言,本身就是一座无法撼动且无法用常规手段挑战的高山。
她一个人,一个失去了记忆没有家族倚仗的孤女,与云家那样的庞然大物对抗,试图通过法律途径诉诸正义,在他们看来,根本就是痴人说梦,毫无胜算。
熊雨竹看着好友眼中那份纯粹的光亮,心中百感交集。
她组织着语言,试图用最温和的方式,将那层覆盖在现实之上名为“公平”的薄纱揭开。
“南霜,我原本以为这个道理你早就明白了。”雨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在这个世界上一直都是这样的道理,首先,在涉及云家这样的存在时,没有人是愿意轻易得罪他们的,别说是在h市,放眼全国,情况也差不多。”
“即便是那些本应维护公共权利代表正义的机关……”她顿了顿,选择了一个相对委婉的说法,“其构成,也是一个又一个有着自己欲望顾虑和人际关系的‘个人’,因此哪怕是上层机器,其运转也难免会沾染上这些‘欲望’投射下的阴影。”
她看着黎南霜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残忍:“在这样的阴影笼罩范围内,南霜,你和云家相比,云家才是那个可以在阴影里畅行无阻,甚至能利用阴影的一方,而你……”
她握紧了黎南霜的手,“你只是阳光下的普通人。”
雨竹总结道:“试图用阳光下的规则,去挑战阴影里的规则,这是不现实的,也不可能成功。”
这个道理,即使雨竹不说,黎南霜在听到这番话后,也瞬间明白了。
她身上没有任何可以与之交换的筹码,无法满足那些“个人”的欲望或需求。,那么别人又怎么会为了满足她这份要将罪犯绳之以法“欲望”,而去冒着开罪云家的巨大风险呢?
即使她的欲望是正当且符合道德与法律的。
现实的冰冷,如同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让她从指尖开始发凉。
雨竹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看透世事的感慨:“其次就是……退一万步讲,哪怕在那片欲望的阴影里,真的侥幸生出了一两个纯白无瑕、不畏强权、只想坚持心中正义的‘傻瓜’,南霜,你真的能找到这样的战友,可最后的结果,恐怕也未必会如你所愿。”
程序的漫长,证据链的构建,对方层出不穷的手段,任何一环都可能让努力付诸东流。
纯白无瑕的人……
黎南霜拧着眉,雨竹这句话,像是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空洞的记忆里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她恍惚间,似乎真的想到了某种可能性,某个或许不会为云家权势折腰的存在。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傅景澄和顾安,最后定格在熊雨竹担忧的脸上。
她那双刚刚还因现实的残酷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眼睛里,重新凝聚起一点微弱却坚定的光。
“总要试一试的。”
她轻声说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
不试试,怎么知道一定不行?
不试试,怎么对得起她差点失去的性命和这世间的公平正义?
不试试,怎么对得起此刻胸腔里燃烧的不甘和愤怒?
哪怕希望渺茫,她也想看看,那所谓的“阴影”,是否真的能彻底吞噬所有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