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这一声,足以让我确定,我应该是他接过的许多单里最奇葩的一单。
“你怎么快就说服自己了?被我们弄死也没有怨言?”
我压下哭泣的余韵,努力让声音平复,“怎么可能没有怨言,只是我知道对你们有怨言没用,又不是你们要杀我,各位只是听令办事。”
瘸腿小弟默默道:“这姑娘明白事理,不像村长家闺女……泼辣又倔,像牛和驴一起生下来的……”
又是一个清脆的脑瓜崩,“那是你未来媳妇!你说啥呢!说话注意点!”
领头的注意力又放在我最后几个字上,他纳闷道:“你咋知道我们是听令办事,不是拿钱办事呢?”
我再接再厉,“像大哥你这种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在这一行肯定早就功成名就了,那成功人士怎么可能缺钱,所以大哥你接下我这一单,肯定不止单单因为钱,肯定有更重要的原因。”
虽然眼前蒙着黑布,我看不到任何人的表情,但瘸腿小弟满是震惊的声音足以让我确定,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惊讶无比。
“大哥!她连这都知道!好聪明!但……她是咋知道的呢?”
我毫不吝啬地对着声音的方向露出笑容,“猜出来的,大哥的行事风格太老练了。”
瘸腿小弟的声音离我更近了,“你的脑瓜子好聪明,比村长闺女聪明多了!你要是给我生孩子,孩子以后一定能出人头地!”
我强忍着将心里的冷笑和嘲讽压下去,对瘸腿小弟露出甜美的笑容,“可惜了……正好我也觉得你心善呢,我就稀罕心地善良的人。”
瘸腿小弟发出一阵傻笑,果不其然被领头的揍了一拳,“老子说了快一万遍,不准嫌弃村长家闺女!还傻乐!这女的在逗你,她压根没安好心!”
话锋一转,他忽然靠近我,声音一瞬间变得阴冷无比,“小女子你嘴巴挺能说,但没用,你想通过俺弟逃这一遭是不可能的。”
“你们过来!把石头给她绑上!”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但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经验不足的瘸腿小弟还有可能被我三言两语糊弄住,但这领头的早不知弄死过多少人了,在他那儿,应该没有什么事能越过完成任务。
感受到脚上正被人系上绳子,我脸上笑意不改,“大哥你这真是把我往差了想了,我是真心佩服你们,要知道现在很多男的连杀鸡杀鱼都不敢,更别说杀人了,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我看不来那样的。”
领头的一阵爆笑,“我要杀你,你还觉得我有男子气概?”
我平静地笑着,勾起唇角,弯了弯眼睛,“一码归一码嘛。”
“我也是真心觉得您小弟心思善良,你们接了任务要杀我,那就算是把我折磨死也没啥,但您小弟还能说让我少遭点罪,这不是挺难得嘛。”
“又有男子气概又心地善良的人,这年头可不好找!”
瘸腿小弟又开始傻乐,“大哥你总说我只能和村长家闺女凑一对,结果这姑娘一直夸我呢,我就说我肯定不差!”
领头的听得牙痒痒,“都说她是在哄你!你个憨苕!”
“女娃娃!你说再多好听的都没用!我这弟弟虽然傻,但分得清轻重,他最听我的话,无论你对他说多少甜言蜜语都改变不了这一点——你今天必须得死!”
我当即无奈道:“都说我已经接受我要死这个事实了……”
瘸腿小弟戳了我一下,愣愣问:“那你之前说让我大哥满足你的愿望是什么意思?”
我举起被捆得死死的手腕,往黑布上靠了靠,“这个,可以帮我把这个取下来吗?”
我能感到现场的声音为之一静,之后才是领头的难以置信的声音,“你的愿望就是这个?”
“反正都是要死的,蒙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还是在死前最后看一眼这个世界……”我吸吸鼻子,长叹一声,“我更喜欢后者。”
“而且我还想看看你们的样子呢。”
领头的声音陡然提高,“你这女娃子该不会是要记住我的样子,到了下面好找我报仇吧!”
“怎么会……我都说了,我不怨恨你们,该恨的人是谁我心里有数,只是你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能看到的人了,也算相识一场的缘分,我想看看你们的样子而已。”
“……好古怪的说法。”领头的嘴上这么说,还是一把扯下了蒙在我眼睛上的黑布。
“我要杀你,也能算是缘分?”
我的世界忽然天光大亮,光线像针一样扎在我的眼睛里,眼眶被迫流出酸涩的泪水,一片朦胧中,我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我的的确确在海边,海风潮湿,还带着一股浓重的咸腥味,绝对不是我喜欢的味道,可在重获光明之后闻到,我却有种如获至宝的感觉。
天空中没有云层,但天色并不明媚,反而有些阴沉,好似给整个海滩罩上了一层灰白的滤镜,海鸥的鸣叫声更加清晰。
我的眼眶蓦然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我心头浮现——活着真好。
即使我马上就要死了,但停留在这个世界的每一秒钟都很好,我那一潭死水的人生好像终于有了起伏,我闻得到海风的味道、听得到海鸥的鸣叫、看得到天空的颜色,我好像对【幸福是什么】忽然无师自通。
欣赏完了这海边景色,我才将目光投向围在我身边的几个人。
酸涩感叹的情绪一点点退却,泛红的眼眶和鼻头也渐渐恢复平静,我看着这几个人。
他们长着最平凡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我想象中穷凶极恶,有着阴恻恻声线的领头的混在其中,我一时都没办法分出来哪个是他。
我闭闭眼睛,循着记忆里的方向转动脑袋再睁眼,视线聚焦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身上。
“很谢谢你,这位大哥。”
我的语气很肯定,中年男人的眼神动了动,果然是他,他就是领头的。
“不用谢。”他的嘴角和眼皮都抽搐了一下,终于显出几分凶相,眼皮抬起时露出底下阴沉的眼珠,“等下我要杀你也不会向你道歉。”
像是为了堵住我的嘴,他咧开嘴,无声地笑。
“要杀你的那个人也不会。”
我没话可说了,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
脚踝处是比我手腕上更粗更结实的麻绳,蜿蜒曲折的粗绳像一条灰黄的大蛇盘旋在地上,大蛇末端系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有我膝盖那么高。
我和这块石头一起入海,我一定会被它坠着沉下去。
毫无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