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向思琪敏锐地察觉到白恩月情绪的转变,她回首顺着白恩月的视线望去。
“那是……鸣川的爸爸?”向思琪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尾音却控制不住地往上飘。
白恩月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目光穿过半开放的铜制格栅,落在露台最里侧那桌——
鹿忠显背对江面而坐,深灰衬衫的领口微敞,袖口折到小臂,露出那块编号03的限量腕表。表盘反射着纸质月亮灯的冷光,像一泓冰泉贴在腕骨。
而徐梦兰就坐在他右手边,肩线几乎贴上他的手臂。
她穿一件墨绿色缎面吊带裙,外披黑色羊绒披肩,披肩随着她抬手的动作滑落一半,露出锁骨下方一大片白皙的皮肤。
她正把盛着香槟的笛形杯递到鹿忠显唇边,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下唇,动作轻得像在调一支私密的探戈。
鹿忠显没有接杯,却也没有避开,只是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露台灯光在他高挺的眉骨下投下一道锋利的阴影,遮住了眼神,却遮不住他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像纵容,又像嘲讽。
白恩月看见徐梦兰轻笑,肩膀故意往前一送,披肩彻底滑落。
她伸出指尖,在鹿忠显腕表的表盘上缓慢地画了一个小圈,随后抬起眼,眼尾弯出一点湿润的绯红。
那一瞬,白恩月指节无意识地收紧,“咔”地一声,瓷勺在碟沿磕出一道细口。
向思琪被这声响惊回神,慌忙压低嗓音:“要过去打招呼吗?”
“不。”白恩月终于开口,声音像被冰水浸过,却极轻,“先吃饭。”
她垂眸,将那道细口转向自己,仿佛要把所有情绪都藏进裂缝里。
可再抬眼时,她的目光已像被寒星磨过的刀——
鹿忠显忽然偏头,朝她们的方向望来。
纸质月亮灯的光瀑恰好在他脸上切出一道明暗交界,他的瞳孔在暗处黑得发亮,像两口深井,井口浮着一层薄薄的冷雾。
他看见白恩月,眉峰几不可察地一挑,随即——
极轻、极慢地,把腕表从徐梦兰指尖下抽走。
动作优雅得像在拆一封陌生人的情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徐梦兰指尖落了空,脸上的笑便僵在半道,像被冻住的烛泪。
她顺着鹿忠显的视线回头,目光与白恩月隔空相撞——
那一秒,白恩月看清了她眼底的情绪:不是惊讶,不是狼狈,而是一种近乎挑衅的幽光,仿佛在说:你看见的,只是我想让你看见的。
向思琪倒吸一口凉气,手背在桌下无声地覆上白恩月的手腕,指腹冰凉。
白恩月却忽然笑了,嘴角弯出一点极浅的弧度。
她举起杯子,隔着半座露台,朝那桌遥遥一敬——
动作轻缓,腕间纱布在灯下白得刺眼。
鹿忠显眸色微敛,随即也举起面前那杯没动过的清水,隔空回敬。
杯壁轻碰桌面的“叮”,被江风揉碎,散成一声极低的回响。
徐梦兰盯着那两只杯子,唇角的弧度终于垮塌。
她伸手去抓披肩,指尖却抖了一下,羊绒料子从指缝溜走,落在地上,像一块被撕下的伪装。
白恩月收回目光,低头舀了一勺温泉蛋,声音低得只剩气音:“竟然真的做到了这个份儿上。”
向思琪微微一怔,显然听出白恩月语气中压制的怒气。
一时间,她也止住了话头。
......
纸月亮灯依旧亮着,影子投在桌布上,像被风揉皱的剪纸。
第二道菜上来时,白恩月已经恢复了平静——或者说,她把所有的波动都压进了眼底最深处。
蓝龙虾肉被切成均匀的圆片,橘红的断面在瓷盘上排成一朵盛开的玫瑰,柑橘泡沫浮在周围。
她舀了一勺,送入口中,舌尖先尝到柑橘的清爽,再尝到龙虾的甜,最后是一丝若有若无的苦。
“好吃吗?”向思琪低声问。
“嗯。”白恩月点头,声音轻得像在回答自己,“只是忽然觉得,味道没那么重要了。”
向思琪没再追问,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悄悄落在露台最里侧。
鹿忠显依旧背对江面而坐,徐梦兰已经重新披上披肩,指尖绕着香槟杯的杯脚,一圈又一圈。
她的眼神不再飘向对面,而是定格在鹿忠显的侧脸,带着一点焦灼。
鹿忠显却始终没有再看她。
他慢条斯理地切着盘中的鱼肉,刀锋贴着瓷盘,发出极轻的“嚓嚓”声,每一下都像在划开某种看不见的边界。
向思琪收回视线,低头喝了一口气泡水,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她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多余——对面那桌的距离不过十几米,却像隔着一条无法泅渡的暗河。
白恩月却仿佛已经上岸。
她一口一口吃着,动作优雅,节奏平稳,仿佛正在完成一场无声的仪式。
吃到一半,她甚至举起杯子,朝向思琪轻轻一晃,示意她放松。
玻璃杯壁相撞,发出清脆的“叮”。
甜品上来时,江风忽然大了。
舒芙蕾在瓷盏里轻轻摇晃,橙花香气被风卷走,只剩表面那层糖粉还在坚持发光。
白恩月用勺背敲开表面,蓬松的内芯立刻塌陷,像一场小型雪崩。
她舀了一小口,没急着吃,而是抬眼望向江面。
“走吧。”她放下勺子,声音低而稳,“再坐下去,风会更大。”
向思琪如蒙大赦,立刻招手买单。
侍者送来小巧的签单夹,向思琪签了字,笔尖在纸上停留半秒。
两人起身,外套在江风中起伏。
她们并肩穿过半开放的回廊,铜制格栅在身后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就在她们即将踏入内廊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恩月。”
白恩月脚步一顿,却没回头。
向思琪下意识屏住呼吸,手指在外套口袋里攥成拳。
鹿忠显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近,也更低:
“既然碰上了,打声招呼。”
白恩月终于转身。
头顶光瀑恰好落在她脸上,照出她眼底一片平静的湖面,湖底却沉着冷冽的刀。
她微微颔首,声音礼貌而疏离:“爸,好巧。”
鹿忠显站在三步之外,袖口已经折了回去,腕表在灯下反射出冷光。
他的目光掠过她腕间的纱布,停留半秒,随即收回,像从未看见。
“手怎么了?”他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小伤,不碍事。”白恩月答,嘴角弧度标准,却未达眼底。
徐梦兰这才姗姗来迟,她伸手去挽鹿忠显的手臂,指尖刚碰到袖口,却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动作极轻,却极决绝。
她的笑便僵在脸上,在灯光下泛着尴尬的惨白。
“原来恩月也在。”她开口,声音甜得发腻,像是才发现白恩月一般,“早知道就一起坐,省得浪费一桌好菜。”
白恩月没接话,只抬手把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在纱布边缘停留半秒,随即放下。
“下次吧。”她轻声说,目光却落在鹿忠显脸上,“前提是,真有下次。”
鹿忠显眸色微敛,像被这句话里的暗刺扎了一下,却并未反驳。
他点了点头,声音低而稳:“发布会见。”
“发布会见。”白恩月答,随即转身,脚步比之前更轻,却也更坚定。
向思琪快步跟上,没敢回头,却能感觉到身后那两道目光——一道冷冽,一道灼热——像两把刀,同时钉在她们的背上。
直到转进内廊,铜制格栅在身后合拢,向思琪才长出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
“吓死我了……你还好吧?”
白恩月没立刻回答。
她抬头,望向格栅缝隙里漏出的那一线月光,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
“菜凉了,风也大了。”
“但好在——”
她顿了顿,眼底忽然浮起一点极浅的笑,像刀锋在月光下闪了一下:
“我和他现在都有了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