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告诉他们,村里剩余的人基本都是他的亲戚朋友,他有两个三四十左右的表妹和一个弟弟,二妹叫张春彩,三妹叫张思彩,和弟弟一起住在沣河上游。
严相旬只去过他三妹所居住的房子,那栋房子矗立在悬崖边缘,沣河流经屋旁,像一条瀑布似地从悬崖落下,撞入一片浑浊的河水里,发出巨大的噪音,因为屋旁的泥土经常受到水的洗刷,变得松软无比,寒暑往来,也渐渐影响到了地基,屋身已经有了倾斜的现象,仿佛再过不久,这栋屋子就会从山上滑下去。
一个女人的家不如父亲那宽敞的院子,连个围墙也没有,只是一座孤零零地复式房,包裹着一个孤零零的冤魂,犹如停在边缘站不稳脚跟的巨石,随时会从悬崖塌下去。
沈小武进屋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因为站在房子里明显感觉房子是斜的,他担心他再在屋内停留一秒这房子就会倒塌。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屋子内的家具和楼梯上满是灰尘,地板就更不用说。天花板上挂着个椭圆形的白炽灯,不知是电线老化还是灯上灰尘厚的遮住了光源,怎么按动灯的开关他都不会亮。
看起来这房子已经很久没人居住过。
老陈和他们叙旧的时候说,自从他的侄子回来之后,平时习惯了忙碌的日子开始变得清闲自在。
他侄子是王建的养子,读高中的时候辍学去当兵,过了十几年才到村里来看望他,回来的时间大概是前几周,因为时间过得太久,他已经记不得侄子的名字了,只晓得他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读“川”,还是亲戚家的小女儿教他读的。
老陈家族的上一代是地主,下游半边土地包括屋后那座山,都属于他本家,到了老陈接手这些土地时,他偶然听说了别人卖地契一夜暴富的事,不顾村民的劝诫将那座山和附近几块土地一起卖给开发商,想着和开发商联手把这边改造成旅游区。
没想到因为这条河的问题,开发商不乐意了,拿着地契迟迟不交款也不归还土地。
“你可以告他们啊!”沈小武嚷嚷道。
初春,乡下仍停留在寒冬腊月的季节,室内,几人围着火炉坐着,沈小武剥着手里的烤红薯,浓浓的红薯香味越过红色的火炉,徘徊在严相旬脸前。他心不在焉,目光跟随着炉子里的火焰。耳畔传来噼里啪啦木炭燃烧的细微声音。
沈小武和老陈聊得投机,忽然把滚热的烤红薯分为两半,其中一半朝他递过去。
“哎哟,好烫……别发呆快拿着。”
严相旬回过神,视线转移到沈小武的沾有煤炭灰的手掌上,红黑色的红薯皮裹着蛋黄色的内里,白色的热气从红薯里冒出来,夹杂着浓郁的烤香味。
“不用。”严相旬摇了摇头,他暂时没有什么胃口。
“嘿!你好不知好歹。”
严相旬瞥了一眼沈小武闷闷不乐地表情,抿了抿嘴把解释的话咽在肚子里,他扭头看向老陈问:“你刚提到你侄子,他人在这吗?”
“在后院呢。”老陈说,“可能在屋后锄地。”他双手扶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提起火炉边的热水壶往纸杯子里倒着热茶,也许是疾病的原因,老陈的左手抖个不停,甚至递茶的时候会不注意把茶水抖出来,滚烫的水珠滴落在火红的煤炭上,发出滋滋的响声。
“你问这个干什么?”
严相旬的注意被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吸引,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老陈说的话,盯着对方怔了一会,老陈的话才回响在脑海里。
“想和他谈谈这起案子……”严相旬顿了顿,发觉老陈的手愈发抖得厉害,他继续说,“我应该见过他。”
“你本来就见过他。”老陈说着,拿起一杯刚倒上的滚开热水往嘴里灌,吞了一口才后知后觉水温滚烫,他砸吧了一下通红的嘴唇,露出痛苦的神情。
“我不记得哪天了,他给我讲他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人,站在围墙外透过那墙眼子窥视他,他当时还笑着和我讲。他还说他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觉得你的眼睛和他一位战友的眼睛特别像。”
老陈说话一顿一顿的,偶尔露出渗人的笑,他又说:“他在后院吧?他应该在后院,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老陈不太对劲。
这点沈小武也发现了,在二人的对话中,他眼神游移不定,说话语气小心翼翼地,好像一直都在走神。
陈家农舍装修得比较接地气,屋内摆放着许多家具和物件,但并不显得凌乱。然而水泥地上的水渍痕迹却非常明显,要是滴了一些有色颜料,恐怕很难清理干净。门设计的很简陋,只是挂着一块缝缝补补的长布,或者是挂着一排复古式的流苏,人或者风经过时会发出微弱的碰撞声。
通往后院的通道夹在卧室和厨房之间,格外狭窄。只够一位成年人通过,通道尽头的上方两侧悬挂着风铃。它们的位置恰好与严相旬的身高相冲突,所以当他走过时,风铃擦过头顶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格外悦耳。同时也吸引到了站在后院里的人的目光。
再次相见时,仍是这双墨黑色的深邃眼眸,熟悉又陌生。
后院相对于屋门口的院子空旷许多,角落里堆着一些摆放整齐的木柴和鼓鼓的麻袋,院子中央堆着火堆,火红的外焰随着微风嚣张舞动,旁边放着根矮小的木板凳,而板凳的前方站着一个男人,他脸上流露出诧异又反感的表情,似乎对这个“不速之客”的出现很不满。
离开火炉的庇佑,严相旬感觉到冷嗖嗖的风疯狂地朝脸上袭击,他将双手插进口袋里,试探性地朝前走了几步,目光由上往下打量着男人。
春寒料峭的天气,对方居然裸着上半身,白光下夸张的肌肉线条和身上的疤更显眼,他下半身则是一条灰棕色的工装裤与沾满泥土的马丁靴,与之前的不同的是他锁骨与脸颊处多了两道紫红色的红痕。
刘海在风中微微晃动,时而遮住一双藏匿着暴戾的眼,和眼角的疤。
被人用这种眼神盯着,严相旬感觉不自在,还忘了要问的事。
但他很快注意到男人身后的那扇木门,门把手上挂着一根粗大的锁链,锁链尽端坠着巴掌大的铁锁。
这样一看,他像是一条负责驱赶外来者的看门狗。
“警察?”
对方率先开口。
严相旬没说话,算是默认了,瞧着男人一脸防备的神情……如果是那么一双粗糙宽厚的手掌,强壮的小臂和经常锻炼才有的腹肌,或者是肩处陈旧的伤疤以及……弹坑?可想而知他的蛮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