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降临，万籁俱寂。
江屿知揽着身侧的宁欢，指尖轻轻从对方光洁的额头拂至小巧的下巴。宁欢不满地翻过身，把屁股和后背留给了对方。
他望着那颗无情的后脑勺，耳边忽又想起父亲的话，头开始痛得厉害。
倘若初见时，他能过去拦下黎川柏的一巴掌，那么宁欢现在会不会更喜欢他一点？
倘若初见时，他能直接跟黎川柏要人，那么宁欢现在是不是已经和他远走高飞了？
那时他就不应该问江露白有关宁欢的事情，倘若那时他不在身份间摇摆不定，能确定好自己的心意，到底是做哥哥还是做哥哥，也不会落得人尽皆知的结局。
江屿知觉得自己走的每一步都错得离谱，像个蹩脚的画师，刚勾勒好山水长卷的轮廓，转眼就用炭笔在留白处添了个突兀的人头。
同样难眠的，还有盛宸公馆里的黎川柏，此刻男人正躺在四柱床上，怔怔地望着床幔。
老宅里的佣人早已全数遣散，如今这空旷老宅中，只余他与黎元宝两人。
真是世事诡谲，造化弄人。
从出院起，黎川柏便直接搬进了盛宸公馆，回到这个年幼时的家。兜兜转转数十载，终究没飞出这片天地。
当年试图留在美国，却最终因为一句母亲的产业不可分割，再次被拽回了这座见不得天光的城市。
多么可笑，原来威胁和牵制的手段，早就是黎家祖传的东西。
黎川柏知道黎景有他母亲很大一部分心血，可直到他翻开书房里的文件，才发现当年黎慕云侵吞的远比他想象中更多。
黎振东曾用周欢欢牵制黎慕云，最终却命丧于对方之手。而天道轮回下，黎慕云竟也因周欢欢，死在亲生儿子手中。
黎川柏再一次庆幸自己没有后代，不然怕是也要落得个惨死的结局。
“柏哥哥……”偏厅的门悄然打开，一个穿着粉色珊瑚绒睡裙的男孩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妈妈……不在，家。”
黎川柏连忙起身扶住摇晃的小身子，看着元宝皱巴巴的小脸，将人抱上床：“怎么还不睡？”
“等妈妈。”元宝抓住黎川柏的袖子，又用指头戳了戳他的胳膊，“你为什……睡爸爸，这里了？”
黎川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像历代的黎家家主一样，住到了公馆的主卧。这栋老宅仿佛一个败落的封建王朝，而黎川柏好似最后一个统治者。
他忽然想起宁欢曾经问过的问题，“你家这么大，死了个人都发现不了吧？”
那时候他怎么说的，好像是……
“臭了就能发现了。”
如今想来，他竟也主动将自己放任在了空旷的老宅之中，等待腐烂的来临。
他曾经的目标是夺回郑君旭的全部东西，再把黎慕云与周欢欢踩在脚下，现如今一切都完成了，就像小说里常见的结局，主角终于获得胜利，取得了宝藏。
可是他并不快乐。
元宝见他不理自己，嘟起嘴巴，用手指摁了摁黎川柏的眉骨，“哥哥……和爸爸，一样了！”
黎川柏抓住那只作乱的小手，塞进了被子里，“快睡吧。”
“妈妈，不回来……哥哥像爸爸，哥哥你看，你……”元宝忽然惊惶地叫了一下，用手指着黎川柏，“你是爸爸！”
“我是哥哥。”黎川柏拍了拍元宝的脑袋。
“你是爸爸！”元宝重复了一遍，那双平日懵懂童真的杏眼里满是坚定，“你不……开心！妈妈不在，爸爸就……不开心！所以哥哥是爸……不开心！”
黎川柏望着他，忽然想起这孩子还不知道，此生再也等不到父母回家了，“元宝，如果爸爸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你……”
“找！”黎元宝点点头，“找！”
“一辈子也找不到了呢？”
“找……找一辈子！”黎元宝一愣，眼睛里瞬间泛起泪光，“哥哥，你不一样了，你是不是病……病了。”
黎川柏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元宝缩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在紫檀木凳上坐下，又摸出黎慕云常放在抽屉里的雪茄，在剪好后送入了口中。
烟雾缭绕里，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神平静，嘴角甚至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和黎慕云如出一辙的森冷。
一句“哥哥是爸爸”突然在黎川柏心头炸响。他脑中猛地闪过一个疑问，当年黎慕云是否也在杀死自己亲生父亲后，坐在这儿点燃一根雪茄？
夜色下，黎川柏走到了回廊里，他隔着窗户看向漆黑一片的宅院。
那里曾经有个雪人，是他心爱的男孩亲手堆的。后来男孩鼻尖冻得通红，讨好地对他说，“哥哥，小的是我，大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