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的空气几乎能拧出水来,带着腐烂枝叶和某种奇异腥甜的混合气味。参天古木的枝叶在高处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穹顶,仅有几缕惨淡的光线挣扎着穿透下来,在布满苔藓和扭曲气生根的地面投下模糊的光斑。陈青梧手中的强光手电划破浓稠的昏暗,光束所及之处,是巨大石块垒砌的、早已被藤蔓和树根彻底吞噬的残破墙壁。岁月和雨林合力,已将这里揉捏成一处巨大、阴森的绿色牢笼。
“这地方…邪性得很。”张骁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卸岭力士特有的警惕。他手中的青铜古剑并未出鞘,剑柄被粗粝的大手紧握着,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脚下厚厚堆积的腐殖层踩上去悄无声息,却总让人感觉下一刻就会踩碎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陆子铭蹲在一块爬满暗绿色苔藓的方形石条旁,指尖小心翼翼地拂开表面滑腻的附着物,露出底下模糊的刻痕。“不止是部落遗迹,”他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声音里透出发丘天官独有的考据癖,“看这石料的切割方式和残留的星纹符号…有外来的痕迹,很古老,手法…近乎道法自然。”他抬头,目光扫过那些虬结如巨蟒的藤蔓,“像是某种失败的…‘嫁接’。”
陈青梧没说话,只是将手电光柱缓缓移向遗迹深处。光束尽头,几根异常粗壮、呈现出诡异暗红色的藤蔓如同沉睡的血管,盘绕在一座半塌的石台上方,藤身表面密布着细小的、仿佛会呼吸般的凸起,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令人不安的油亮光泽。
“小心点,”她开口,声音清冷,握紧了腰间名为“古剑”的剑柄,“那些藤,给我的感觉…是活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预感,张骁正用青铜剑鞘试探着拨开前方一丛垂挂的普通藤蔓,试图清理出一条路径。剑鞘刚刚触及地面一块不起眼的凸起——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机括弹动声在死寂中响起!
“不好!”陆子铭瞳孔骤缩。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嗤啦——!
那几条盘踞在石台上的暗红藤蔓猛地弹射而出,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几道模糊的红影!它们的目标极其明确——队伍最前端的张骁!粗如儿臂的藤条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瞬间缠上了张骁的腰腹和右臂,恐怖的缠绕力量骤然爆发!
“呃!”张骁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沛然巨力猛地收紧,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青铜古剑差点脱手!那藤蔓表皮滑腻冰冷,触感竟似某种冷血动物的鳞皮,更有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扑面而来。
“张骁!”陈青梧厉喝一声,手腕一抖,腰间的“古剑”已然化作一道森寒流光出鞘,剑锋精准地斩向缠住张骁右臂的那根红藤!
铿!
金石交击般的脆响!古剑锋锐无匹的剑刃斩在藤身上,竟只砍入半寸便死死卡住!暗红色的粘稠汁液从破口处涌出,一股刺鼻的白烟“嗤”地冒起!陈青梧脸色一变,瞬间抽剑后撤。只见那被斩开的藤蔓伤口处,暗红的汁液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缓慢愈合!而被那汁液溅到的几片苔藓,瞬间焦黑碳化!
“汁液有强蚀!”陈青梧疾呼警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她刚才若慢上半分,古剑恐怕已遭腐蚀。
张骁被勒得眼前发黑,左臂尚能动弹。他怒吼一声,左手闪电般从腿侧拔出备用的精钢匕首,将全身力量灌注于手臂,朝着死死缠在腰腹间的那根主藤狠狠扎下!
噗嗤!
匕首深深没入藤身,暗红色的腐蚀汁液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猛地喷射出来!
“小心汁液!”陆子铭的警告几乎同时响起。
张骁反应快极,猛地侧头闭眼。冰凉的汁液带着灼烧般的刺痛感溅在他的肩头和脸颊外侧,作战服瞬间发出“滋滋”的可怕声响,冒出刺鼻白烟!皮肤如同被滚烫的烙铁擦过,火辣辣地疼。更糟的是,他手中那把精钢锻造的匕首,刃身与藤汁接触的部分,竟在短短两秒内被蚀刻出无数麻点,锋刃迅速变得坑坑洼洼,眼看就要报废!
“他奶奶的!”张骁又惊又怒,奋力想拔出匕首,那藤蔓却猛地一绞!匕首竟被蠕动的藤肉和蚀烂的金属死死“咬”住,纹丝不动!而更多的藤蔓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周的阴影里、石缝中、头顶的穹窿上疯狂探出,暗红色的藤影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朝着被暂时困住的张骁当头罩下!腥风扑面!
“老陆!”陈青梧在藤影袭来的瞬间再次挥剑格挡,剑光舞成一团银幕,勉强荡开几根藤条,但更多的藤蔓悍不畏死地缠上来,古剑剑锋上不断响起令人牙酸的“滋滋”声,显然也在承受着腐蚀。“想办法!这藤怕火还是怕什么?”她语速极快,额角已见汗珠。
陆子铭在藤蔓暴起的刹那就已急速后退,背靠着一块相对稳固的巨石。他飞快地从随身的防水挎包中掏出一个扁平的玉匣,手指翻飞,捻出三张边缘泛着淡淡金芒的黄色符箓,上面用朱砂勾勒着繁复的云雷纹。“火攻怕引燃整片雨林!先断其根!青梧,护住他!张骁,顶住三息!”他语速急促,眼神却异常冷静,口中念念有词,指尖在符箓上急速划过,带起微弱的法力波动。
“三息?老子骨头都要被勒断了!”张骁破口大骂,全身肌肉贲张,青筋毕露,卸岭力士的强悍体魄被他催动到极致,硬生生对抗着那恐怖的绞杀之力。青铜古剑被他死死攥在左手,剑鞘因巨力而微微嗡鸣。腐蚀汁液带来的灼痛和藤蔓收缩的窒息感双重夹击,他眼前阵阵发黑。
陈青梧咬紧牙关,剑势一变,不再追求斩断,而是以精妙绝伦的“缠”字诀,古剑化作绕指柔丝,灵巧地搭上袭向张骁面门和要害的几根藤蔓,内力灌注剑身,手腕急速抖动、牵引、卸力。叮叮当当的脆响连成一片,火星与腐蚀的白烟在昏暗的光线中迸溅,硬生生为张骁在藤蔓风暴中撑开了一小片喘息的空间!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摸金校尉特有的灵动与精准,每一次格挡、牵引都妙到毫巅,将藤蔓的攻击引偏或暂时阻滞。
“就是现在!地脉缚灵,定!”陆子铭一声低喝,眼中精光爆射!他手腕猛地一抖,三张被法力催动的符箓如同三道金色流星,脱手激射而出!目标并非袭来的藤蔓,而是深深扎入张骁身前、陈青梧脚边以及他自己倚靠巨石前方的湿软地面!
噗!噗!噗!
符箓没入腐殖土,瞬间消失不见。
嗡——!
一股无形的、带着大地厚重气息的波动以三张符箓落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那些疯狂扭动、攻击的暗红藤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动作骤然变得无比迟滞、僵硬!藤身表面流转的油亮光泽也黯淡下去,仿佛被抽走了部分活力。那股令人窒息的腥甜气味也为之一滞。
“好!”张骁压力骤减,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他怒吼一声,腰腹爆发出惊人力道,被腐蚀汁液灼伤的右臂不顾剧痛,反手死死抓住缠在腰间那根主藤,如同巨蟒翻身般猛地一挣!
嗤啦!
坚韧的藤条竟被他这爆发性的蛮力硬生生崩开了一丝缝隙!左手的青铜古剑终于得到空间,剑光乍起,带着搬山道人的破煞之力,不再是劈砍,而是凝聚成一点寒星,精准无比地刺入刚才匕首扎出的伤口深处!剑身蕴含的破邪之力与藤蔓内部的诡异生机猛烈冲突,发出沉闷的爆裂声!
同一时刻,陈青梧也动了。她并未去斩藤,而是左手闪电般探入腰间一个不起眼的皮质小囊,抓出一把混合着干燥草药和矿物粉末的东西。她手腕一抖,内力催发,药粉如雾般精准地撒向张骁腰腹间藤蔓伤口处涌出的暗红汁液上!
“滋——”
如同冷水泼入滚油!汁液与药粉接触的瞬间,爆发出更浓烈的白烟和刺鼻气味,但那股强力的腐蚀性竟被暂时中和、抑制住了!涌动的汁液仿佛凝固了一瞬。这正是她天工系统结合雨林草药知识临时推演出的“蚀藤散”。
“断!”张骁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空档,双臂肌肉虬结如龙,青铜古剑在藤蔓伤口中狠狠一绞!同时腰腹配合发力,一声爆喝!
噗嗤!咔嚓!
坚韧无比的藤条终于被这内外合击的巨力强行崩断!暗红如血的浓稠汁液如同喷泉般从断口狂涌而出,带着刺鼻的腥气,溅得到处都是。
缠缚之力瞬间消失。张骁一个踉跄,挣脱出来,大口喘息着,脸上和肩头被汁液溅到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剧痛,作战服被腐蚀出几个破洞,露出底下灼伤的皮肤。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把几乎被蚀穿报废的精钢匕首,骂了一句,随手甩开。
四周被符箓暂时镇住的藤蔓,如同被激怒的蛇群,开始更加疯狂地扭动挣扎,迟滞感正在快速消退。那些符箓形成的金色光晕在地表明灭不定,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快走!符箓困不住它们太久!”陆子铭急声道,脸色微微发白,刚才催动三张“定地符”消耗不小。
三人没有丝毫犹豫,趁着藤蔓暂时受制的宝贵间隙,沿着陈青梧手电光束指引的、相对藤蔓较少的方向,朝着遗迹更深处发足狂奔。脚下的腐殖层被踩得噗噗作响,身后传来藤蔓挣脱束缚后抽打空气的尖锐呼啸和汁液喷溅的滋滋声,如同恶鬼的咆哮紧追不舍。
冰冷的雨林气息混合着血腥与腐蚀的怪味灌入肺腑。张骁一边跑,一边撕下被腐蚀得破烂的作战服袖子,露出精壮手臂上几处灼红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别硬撑!”陈青梧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脚下不停,目光飞快地扫过张骁的伤处,一只手已探入她那个仿佛装着百宝的草药囊。“那汁液里有东西,不只是腐蚀…像某种巫术培养的活毒。”她语速飞快,指尖捻出几片墨绿色的干枯叶子,看也不看就拍在张骁手臂的伤处。
一股奇异的清凉感瞬间压下了火辣的灼痛,甚至带着一丝麻痒。张骁喘着粗气,侧头看向她紧绷的侧脸,雨水和汗水顺着她光洁的下颌滑落。他咧嘴一笑,尽管疼得肌肉抽搐,语气却故意带着点混不吝:“死不了!摸金校尉大人亲手敷药,这点伤值了!”
陈青梧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手下动作却没停,又飞快地给他脸上灼伤处也敷上药叶:“值个鬼!再晚一步,你就成那鬼藤的点心了!省点力气跑路!”
陆子铭跑在稍前,一边警惕地用手电扫视着前方幽暗的甬道和倒塌的石柱,一边沉声道:“张骁的伤需尽快处理。那藤…绝非自然之物。汁液腥甜带腐,又有异种活性,像是…某种失败的‘祖灵’嫁接实验留下的守卫。”他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两侧石壁上残留的、被藤蔓破坏得难以辨认的古老壁画痕迹,“前面…小心!”
手电光束尽头,遗迹的残骸在这里形成一个相对开阔的、像是坍塌了半边屋顶的大厅。大厅中央,一个由巨大黑石垒砌的圆形平台静静矗立。平台周围,散落着一些颜色惨白的东西,在光束下反射着渗人的微光。
是骨头。断裂的、扭曲的、明显属于人类的骸骨。几具还算完整的骷髅以扭曲的姿态匍匐在石台边缘,空洞的眼窝绝望地望向石台中央。
而石台之上,赫然是半截被利器斩断的、粗大的暗红色藤蔓残骸!断口处干涸的暗红痕迹如同凝固的污血。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石台表面,刻着一个巨大而扭曲的图案——那图案的中心,隐约可见一个被荆棘缠绕的星座符号,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献祭意味。
“人牲祭坛…”陆子铭的声音干涩,手电光柱死死锁定那石台上残留的星座图案,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那烙印…和之前壁画上的‘羽蛇神’心脏位置…一模一样!”
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仿佛无数双充满恶意的眼睛,正从这片白骨环绕的废墟深处,冷冷地注视着三个闯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