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几内亚腹地的雨林,是活的,且带着不怀好意的粘稠恶意。空气浓得化不开,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温热、饱含水汽的棉絮,混合着浓烈的腐殖土气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暗香。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厚厚的落叶层上,每一步都伴随着沉闷的噗嗤声,仿佛随时会被这片巨大的绿色沼泽吞噬。
“这鬼地方,连风都钻不进来,憋死个人!”张骁抹了把脸上的汗珠,混着湿气,黏糊糊的。他背上那个巨大的战术背囊压得他微微弓着腰,上面沾满了泥点和不知名的草籽。他瞥了一眼身旁的陈青梧,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透,贴在光洁的皮肤上,眼神却依旧专注锐利,像丛林里警惕的小兽,不断扫视着周围浓得发暗的绿墙。
“省点力气吧,老张,”陆子铭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特制的防雾眼镜,声音低沉而谨慎,他手中紧握着一把造型古朴、刃口泛着冷光的短凿,那是发丘天官的传承信物,“这香味不对劲,太刻意了。青梧,你闻到没有?甜得发齁,像……像放烂的果子故意抹了蜜。”
陈青梧停下脚步,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秀气的眉头紧紧锁起:“嗯,不像是天然的花果香。倒像是……某种诱饵。”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那柄名为“古剑”的短剑剑柄,古朴的剑鞘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沉静内敛。天工系统在她识海里无声地流淌过一行微弱的、只有她能感知的提示:【环境异常:高浓度生物信息素富集区,疑似大型肉食性植物领地】。没有弹幕,没有多余信息,只是一个冰冷的判断。
话音刚落,前方密不透风的蕨类植物丛中,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嘶嘶”声,如同无数条巨大的蛇在同时摩擦鳞片。紧接着,那片浓绿猛地向两侧分开!
探出来的,不是蛇,而是一条条手腕粗细、深紫色布满诡异瘤状凸起的藤蔓,它们像嗅到了血腥味的活物,带着粘稠湿冷的滑腻感,闪电般朝着三人卷缠过来!空气里那股甜腻的香气瞬间暴涨,浓烈得让人头晕目眩。
“小心!”张骁一声暴喝,反应快如闪电。他反手拔出斜插在背包侧袋的青铜古剑,剑身沉重,带着远古的蛮荒气息。体内传承自搬山道人的一股沛然内力——搬山劲瞬间涌至双臂,肌肉虬结贲起。他没有丝毫花哨,青铜古剑带着沉重的破风声,悍然斩向扑到眼前的一条藤蔓!
“噗嗤!”
剑锋入肉的感觉传来,却更像是砍进了一团充满韧性的凝胶。深紫色的粘稠汁液喷溅而出,带着强烈的腐蚀性,落在旁边的阔叶植物上,立刻冒起“滋滋”的白烟,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黑枯萎!
“该死!这玩意儿的血有毒!”张骁低骂一声,青铜剑上沾染的汁液也在轻微腐蚀着剑身,留下几点难看的暗斑。他奋力抽剑,那被斩断的藤蔓断口处剧烈扭动,更多的汁液涌出。
与此同时,另一条藤蔓毒蛇般缠向陈青梧的脚踝。她身形极其灵巧,如同穿花蝴蝶,一个矮身旋步,险之又险地避开。手中的古剑并未出鞘,只是闪电般用剑鞘末端精准地敲击在藤蔓的“关节”处。一声闷响,那藤蔓的动作竟诡异地僵滞了一瞬。这是摸金校尉传承中精妙的打穴截脉手法,对付活物亦有效果。
“老陆,后面!”陈青梧疾呼。
陆子铭那边压力更大!他精于机关破解和风水堪舆,近身搏杀并非所长。两条藤蔓一左一右,如同巨大的鞭子抽打缠绕。他狼狈地矮身翻滚,发丘短凿奋力格挡,凿刃与藤蔓碰撞,发出沉闷的“梆梆”声,震得他虎口发麻。一条藤蔓擦着他的肩膀掠过,坚韧的表皮瞬间刮破了他的冲锋衣,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嘶…这些鬼东西力气大得邪门!”陆子铭喘着粗气,冷汗涔涔。
就在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藤蔓狂潮逼得手忙脚乱、阵型散开的刹那,异变再生!
他们头顶上方,那片被巨大板状根和寄生藤萝遮蔽得几乎不透光的“绿色天穹”中,猛地垂下一个庞然大物!
那东西无声无息,快得只有一道巨大的阴影掠过。当它真正展现在三人眼前时,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一朵花。
一朵巨大到令人窒息的“花”。
它的“花瓣”并非柔软娇嫩,而是层层叠叠、边缘布满细小锯齿的巨大肉质叶片,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褐色。叶片内侧布满了密密麻麻、不断蠕动的紫黑色绒毛,分泌着亮晶晶的粘液。更可怕的是花心深处,并非花蕊,而是一个深不见底、不断收缩蠕动的巨大腔囊,如同某种史前巨兽的咽喉!一股比之前浓烈百倍的、混合着腐烂血肉与甜腻气息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三人的嗅觉神经上。
“食……食人花?!”陆子铭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脸色煞白。
这朵恐怖的巨花,目标极其明确。它那巨大的肉质“花瓣”猛地向下一罩,速度快得带起一阵腥风!目标正是刚刚为了躲避藤蔓、位置稍稍靠外、背负着大部分给养物资的张骁的那个巨大战术背囊!
张骁在巨花阴影笼罩下来的瞬间就感到了致命的危机,搬山劲瞬间爆发至极限,身体猛地向侧后方弹开!嗤啦一声,他肩上的背囊带子被巨花边缘锋利的锯齿瞬间切断!
沉重的背囊,连同里面至关重要的压缩干粮、备用工具、净水器……甚至张骁视若珍宝、从不离身的几本记载着卸岭秘术的皮册,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攫取,瞬间消失在巨花那不断开合、蠕动收缩的深渊巨口之中!
“我的包!”张骁目眦欲裂,那里面是他们深入雨林的命脉!他怒吼一声,青铜古剑灌注全力,狠狠劈向巨花垂下的粗壮花茎。
铿!
火星四溅!那花茎坚韧得超乎想象,如同包裹着厚厚橡胶的金属柱,青铜剑只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反震之力让张骁手臂发麻。巨花吞噬了背囊,似乎更加兴奋,腔囊剧烈收缩,发出沉闷的“咕噜”声,更多的腥臭粘液滴落,同时,周围那些被斩断的藤蔓仿佛受到了刺激,攻击变得更加疯狂、悍不畏死,如同无数条狂舞的毒蛇,再次从四面八方绞杀过来!
“张骁!退回来!”陈青梧焦急的呼喊穿透藤蔓抽打空气的呼啸。她和陆子铭背靠背,勉强抵挡着藤蔓的围攻,古剑剑鞘精准地点、拨、挡,每一次格挡都震得她手臂酸麻;陆子铭则利用灵活的身法在有限的腾挪空间内闪避,发丘短凿偶尔刺出,却难以造成有效伤害,形势岌岌可危。
张骁被几条藤蔓死死缠住了左臂和小腿,那粘稠湿滑又力大无穷的束缚让他行动受阻,巨花那蠕动的深渊巨口正缓缓调整方向,似乎对这个更“大块”的猎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腥臭的气息几乎喷到他脸上。他奋力挣扎,青铜剑砍在缠身的藤蔓上,汁液飞溅,但新断裂的藤蔓缺口处立刻又有新的藤蔓缠绕上来,前赴后继,无穷无尽!汗水混着溅到脸上的腐蚀性汁液,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怎么办?硬拼根本砍不完这些鬼藤!火!对,火!雨林潮湿,普通火焰难以燃起,但这藤蔓本身分泌的粘液似乎具有油脂般的特性!刚才溅到植物上腐蚀冒烟的情景闪过脑海。
念头一起,张骁不再犹豫。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左臂被缠绞的剧痛,右手闪电般探入自己胸前的贴身防水袋,摸出了贴身珍藏的火折子——老式的竹筒火折,里面是经过特殊处理的艾绒和硫磺混合物,防潮耐湿。
“青梧!老陆!低头!”张骁用尽力气嘶吼,声音在藤蔓的嘶嘶声和巨花的咕噜声中显得异常微弱,但他知道同伴一定能听见!
他拇指用力一搓,拔掉火折子顶端的铜帽,对着引火口猛地一吹!噗!一点微弱但顽强的橘红色火星在潮湿的空气中亮起,倔强地燃烧着。
就在巨花那蠕动的腔囊阴影即将完全笼罩张骁头顶的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不再试图挣脱缠身的藤蔓,反而将身体猛地向后一靠,利用藤蔓的拉力,把燃烧的火折子狠狠捅向死死缠住自己左臂、正分泌着大量粘液的那条藤蔓!
嗤——!
火星接触到那粘稠、富含油脂的藤蔓汁液的刹那,仿佛滚油滴入了冷水!
轰!
一道明亮的、带着蓝边的火焰猛地窜起!火舌如同饥饿的猛兽,瞬间沿着那条沾满粘液的藤蔓疯狂蔓延!深紫色的藤蔓在火焰中剧烈地扭曲、蜷缩,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类似油脂燃烧的“噼啪”爆裂声,一股难以形容的焦臭混合着蛋白质烧糊的味道猛烈扩散开来!
火焰成了最好的驱散符咒!
缠绕在张骁身上和周围疯狂攻击的其他藤蔓,如同遇到了天敌,瞬间爆发出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战栗。它们猛地松开张骁,触电般向后缩去,疯狂地扭动拍打,试图远离那跳跃的、带来毁灭的火焰。
那朵恐怖的巨花也发出了尖锐的、如同气流高速通过缝隙的嘶鸣!它对火焰的恐惧似乎更甚于藤蔓。巨大的肉质花瓣猛地向上收缩,蠕动的腔囊剧烈开合,整个庞大的花体以惊人的速度向上回缩,缩回那片阴暗的绿色天穹深处,只留下几滴恶臭的粘液滴落在地。
火焰沿着最初点燃的那条藤蔓向上蔓延,点燃了上方垂挂的其他藤蔓,形成了一片小小的、噼啪作响的火网,暂时逼退了周围的黑暗和致命的缠绕。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三人惊魂未定、布满汗水泥渍的脸。
“快走!离开这片鬼林子!”张骁喘着粗气,左臂和小腿被藤蔓缠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衣服被腐蚀出破洞,皮肤红肿。他看了一眼上方还在燃烧的藤蔓,又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黑暗中那些暂时退缩、却依旧在蠢蠢欲动的紫色阴影,以及那巨花消失的幽暗顶穹。
陈青梧迅速靠拢过来,看了一眼张骁手臂上的伤,眼中满是担忧,但此刻不是检查的时候。她果断道:“跟我来!刚才被藤蔓逼退时,我注意到右后方有条窄缝,植被没那么密,可能是条兽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冷静。
陆子铭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溅到的粘液,心有余悸地看着那片燃烧的藤蔓和上方深不可测的黑暗:“我的老天爷……这鬼地方的花都成精了!张老弟,你这把火放得及时!再晚半刻,我们仨都得成那怪物的点心!”他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握紧短凿,紧跟在陈青梧身后。
三人没有丝毫犹豫,借着那堆燃烧藤蔓提供的短暂光明和威慑,迅速转身,一头扎进陈青梧所指的那条被巨大蕨类和板根挤出来的狭窄缝隙。缝隙仅容一人勉强通过,脚下湿滑,布满苔藓和盘结的树根。
身后,藤蔓燃烧的噼啪声渐渐被浓密的植被阻隔。然而,就在他们刚刚深入缝隙几米,以为暂时摆脱了那食人巨花的威胁时,一阵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声音,隐隐约约、却无比清晰地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雨林屏障,从极远的地方飘了过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
那声音沉闷、压抑,带着一种原始而血腥的韵律,如同巨大的鼓槌敲打在蒙着厚厚皮革的鼓面上。每一次敲击,都仿佛直接敲打在人的心脏上,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悸和莫名的恐慌。
“鼓声?”陆子铭猛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甚至比面对食人花时更加难看。他精通古文化,尤其对各种原始祭祀仪轨了如指掌。
“这节奏…不对!”他声音干涩,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不是战鼓,也不是集会…这是‘血祭’!是人皮鼓的献祭节奏!有人在准备……活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