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风停了，土也没了动静。
那个大坑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泥瓦匠抹平了，连个缝隙都没剩下。
原本那股子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龙王威压，哪怕一星半点都没残留。
干净得就像从来没出现过。
姬无夜盯着那个位置，脸上的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他手里那把折扇“咔嚓”一声，被捏断了一根扇骨。
“好。”
“很好。”
姬无夜的声音不高，但谁都能听出里头那股子要把人嚼碎了咽下去的火气。
他抬起手，对着刚才那只大手消失的地方，狠狠按了下去。
轰！
大地猛地哆嗦了一下。
方圆百丈的地面，像是酥脆的饼干一样崩裂开来。
无数道黑色的裂缝像蜘蛛网一样疯狂蔓延，泥土翻卷，岩石粉碎。
这一掌，直接把地面削去了三尺。
可是底下只有黄土。
除了土，还是土。
别说人影，连根毛都没抓着。
那种独特的大地气息，早就遁到了几百里开外，甚至更深的地壳里去了。
“跑得真快。”
姬无夜收回手，看着掌心沾着的一点黄沙，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这是被人当猴耍了。
还在这么多下界“蝼蚁”的面前。
剑无尘倒是把那把破铁剑插回了背后。
他伸手拍了拍身上的土，动作很慢，也没去看那个暴怒的姬无夜。
“别费劲了。”
剑无尘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语气平淡。
“那是西漠‘流沙皇朝’的人。”
叶归尘看了他一眼。
“你认识？”
“交过手。”
剑无尘扯了扯嘴角，似乎是牵动了刚才那一剑留下的内伤，眉头皱了一下。
“应该是那位大皇子，沙天生。”
“这人属泥鳅的，打架未必最狠，但这手‘戊土神遁’的功夫，东洲没人能比。”
“只要脚底下有土，他就跟回了家一样。”
剑无尘指了指脚下这一片狼藉。
“除非你能把这方圆千里的大地都炼化了，否则抓不住他。”
叶归尘点了点头。
西漠。
那是比东洲还要荒凉的地方。
能在那种满是黄沙和妖兽的地方称王称霸，这个流沙皇朝有点东西。
他看向姬无夜。
那位中州来的贵公子，显然也听到了剑无尘的话。
但他没再动手。
刚才那个“法则轮盘”被叶归尘咬了一口，又被剑无尘刺了一剑，消耗肯定不小。
现在最大的那块肥肉已经没了。
再打下去，除了两败俱伤，没有任何好处。
姬无夜深吸一口气，把你断了骨的折扇收进袖子里。
他脸上的狰狞迅速退去，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温和笑容又挂了回来。
只是这一次，那笑容里多了几分阴狠。
“西漠……流沙皇朝。”
姬无夜低声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要把这几个字刻在骨头上。
他转过头，看了叶归尘和剑无尘一眼。
“算你们运气好。”
说完这句话，他身形一晃。
整个人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朝着山谷外的一处龙气聚集点冲了过去。
既然吃不到肉，那就只能喝汤了。
以前十名的身份晋级，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随着这尊杀神离开，周围一直紧绷的气氛终于松了下来。
那些躲在远处观望的修士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留。
龙王气没了，留在这除了招惹是非，没半点油水。
嗖嗖嗖。
原本还拥挤的山谷，眨眼间就空了大半。
“我也走了。”
剑无尘冲着叶归尘摆了摆手。
“还得去凑那十道龙气，要是连预选都过不去，回去老头子真得打断我的腿。”
他走得很干脆。
背着那把破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消失在树林里。
叶归尘没动。
他站在原地，感受着丹田里那股子翻江倒海的动静。
刚才吞掉的那一小块“法则轮盘”碎片，正在他的气海里闹腾。
那是属于更高维度的力量。
虽然只是一块碎片，却硬得像是没熟的生铁，硌得他经脉生疼。
“好东西。”
叶归尘舔了舔嘴唇。
他没急着去找那些散落的龙气。
反而找了个偏僻的山洞，随手在大门口布下了几道简单的警戒禁制。
盘膝坐下。
闭眼。
心神沉入丹田。
原本漆黑如墨的气海深处，现在多了一抹异样的青铜色泽。
那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轮盘碎片，正悬浮在吞天魔气的漩涡中心。
周围那些足以腐蚀金石的魔气，一旦靠近它，就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这就是法则。
虽然是残缺的，是破碎的，但本质上，它比现在的叶归尘要高出一个层次。
“进了我的肚子，还能由得你？”
叶归尘冷哼一声。
他心念一动。
《吞天魔功》全力运转。
气海内的漩涡转速瞬间加快了十倍。
那种巨大的离心力，扯得那块碎片开始微微颤抖。
但还不够。
这点力度，只能磨皮，不能伤骨。
叶归尘想了想。
他调动起体内另一股力量。
那是来自《血神经》的血气。
猩红色的血气，像是一条条灵蛇，缠绕进了黑色的漩涡里。
一黑一红。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磨盘。
嘎吱——
脑海里似乎响起了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那是规则在对抗。
叶归尘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疼。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拿着锉刀，在他的灵魂上一层层地刮。
但他没停。
反而加大了力度。
“给我化！”
叶归尘低吼一声。
他还记得在天尸宗那个禁地里，看过的关于炼尸的法门。
炼尸，讲究的是死中求活，是将死气压缩到极致，从而诞生出一丝不灭的生机。
这和现在的情况，何其相似。
他尝试着将那点炼尸的法门，也融入到这个大磨盘里。
这是在玩火。
三种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互相冲突的功法，被他硬生生地揉在了一起。
稍微有点差池，他的丹田就得炸成一朵烟花。
但叶归尘是个赌徒。
他赌赢了。
轰！
气海深处传来一声闷响。
那块一直顽强抵抗的青铜碎片，终于承受不住这种乱炖式的碾压。
咔嚓一声。
碎了。
化作点点青色的星光，融入到了周围的黑红二气之中。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
叶归尘感觉自己的神魂像是被某种东西洗涤了一遍。
原本只是单纯作为能量的吞天魔气，此刻发生了一种质的变化。
它变得沉重了。
以前的魔气是雾，是风。
现在的魔气，更像是水银，甚至是铅汞。
每一丝魔气里，都带上了一种类似“引力”的特质。
那是那块轮盘碎片里蕴含的一丝重力法则。
叶归尘睁开眼。
他抬起手，掌心向上。
一团黑色的魔气浮现出来。
没有任何声息。
但他身下的那块巨石，却在这一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咔咔咔。
坚硬的花岗岩表面，竟然被这团看起来轻飘飘的魔气，硬生生地压出了无数道裂纹。
“有点意思。”
叶归尘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如果再加上《血神经》那种操控血液的能力……
他眼神微动。
掌心的魔气突然散开，化作一张大网，罩住了洞口飞进来的一只飞蛾。
嗡。
那只飞蛾瞬间定格。
不是被冻住了。
而是它周围的重力，在一瞬间增加了百倍。
紧接着。
啪。
飞蛾体内的血液不受控制地炸开，被那团魔气贪婪地吞噬殆尽。
这不再是单纯的吸取。
这是碾压。
是从规则层面的掠夺。
“这招，就叫‘镇狱’吧。”
叶归尘收起手掌，站起身。
身上那种原本有些虚浮的杀气，此刻彻底沉淀了下来。
变得内敛，却更加危险。
三天时间，晃眼就过。
这片小千世界里的厮杀，比想象中还要惨烈。
为了最后那几个名额，不少平时称兄道弟的修士，都动了刀子。
叶归尘倒是没费什么劲。
他这一路走过去，甚至都不用主动出手。
只要把他那一身带着“镇狱”属性的气息稍微放开一点，周围的修士就跟见了鬼一样，把手里的龙气扔下就跑。
跟剑无尘汇合的时候，这货正坐在一堆尸体上擦剑。
那把铁剑被血喂得透亮。
“够了？”
剑无尘问了一句。
“够了。”
叶归尘点了点头，手里抓着一大把金色的光团，随手塞进储物戒里。
“那就走吧。”
剑无尘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这鬼地方待得我浑身发霉，还是外面舒服。”
话音刚落。
天空中，那个万山河的声音再次响起。
“时辰已到。”
“夺龙气，止。”
轰隆隆。
天空中的云层裂开。
无数道金色的光柱从天而降，精准地笼罩在每一个还活着的参赛者身上。
一阵天旋地转。
再睁眼时。
脚下已经变成了悬空城中央广场那熟悉的白玉地面。
周围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叶归尘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下光线。
原本进去的时候，广场上密密麻麻全是人。
现在。
站在最中央这块区域的，只剩下寥寥十个。
其他人，要么死在了里面，要么就是被淘汰传送到了一边。
人群最前方。
那个穿着一身土黄色长袍，脸上带着憨厚笑容的青年，格外扎眼。
他手里把玩着那个金色的光团，龙王气的波动毫无掩饰。
沙天生。
流沙皇朝的大皇子。
似乎是感受到了叶归尘的目光，沙天生转过头，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沾着黄沙的牙齿。
那是挑衅。
也是警告。
另一边，姬无夜负手而立，脸色已经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淡漠，仿佛之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但他看向沙天生的眼神里，那是藏不住的杀意。
“肃静。”
万山河站在高台上，轻轻压了压手。
广场上瞬间鸦雀无声。
“第一阶段，结束。”
万山河的目光扫过仅存的十人，点了点头。
“能站在这里的，都是我东洲的未来。”
“但潜龙之首，只能有一人。”
他大袖一挥。
十个光团悬浮在半空，每一个光团里都包裹着一枚玉签。
“第二阶段，化龙战。”
“抽签定对手。”
“胜者进，败者退。”
简单直接。
没有任何废话。
“去。”
万山河手指一点。
那十个光团瞬间打乱顺序，飞到了十人面前。
叶归尘随手抓住了面前的一个。
光芒散去。
玉签上刻着一个名字。
“落霞宗，赵峰。”
叶归尘挑了挑眉。
没听说过。
顺着玉签的感应看过去，一个站在角落里，看起来有些瘦弱的青年正拿着同样的玉签，脸色发白地看着他。
那是绝望。
遇到叶归尘这个活吞元婴的魔头，这小子的运气算是走到头了。
“啧。”
旁边的剑无尘突然发出一声怪笑。
“我说什么来着。”
他手里捏着玉签，手指指节都在发白。
那是兴奋。
“老天爷都想让我砍这一剑。”
叶归尘侧头看过去。
剑无尘手里的玉签上，赫然写着三个血红的大字。
“血子涯。”
那个被叶归尘废了，却又像狗皮膏药一样贴在姬无夜身边的家伙。
叶归尘下意识地看向血子涯的方向。
按理说。
遇到太一剑宗的首席，以血子涯现在的状态，应该恐惧，应该发抖。
可是没有。
血子涯正盯着剑无尘。
他的脸上没有半点害怕，反而慢慢地扯开了一个笑容。
那个笑容太诡异了。
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露出的牙齿，竟然是尖锐的锯齿状。
红色的唾液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地板上，发出嘶嘶的腐蚀声。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对手。
像是在看一盘刚端上桌的红烧肉。
充满了贪婪和饥饿。
“不对劲。”
叶归尘心里咯噔一下。
血子涯身上的气息变了。
那种虚浮的金丹气息还在，但在那层皮囊下面，似乎藏着什么别的东西。
某种……腥臭的，令人作呕的东西。
就在这时。
一阵香风飘过。
姬无夜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叶归尘的身侧。
他没有停留，只是像路人一样擦肩而过。
甚至没有转头。
只有一道轻飘飘的声音，用传音入密的方式，钻进了叶归尘的耳朵里。
“告诉你那个拿剑的朋友。”
“别急着把那个废物杀了。”
姬无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还有一种掌控生死的傲慢。
“我在那条狗的身体里，种了一点好东西。”
“如果你能赢到最后。”
“那个东西，可以当作送你的……甜点。”
叶归尘猛地转头。
姬无夜已经走远了。
只留下一个黑色的背影，和一把轻轻摇晃的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