斡难河的冰层刚刚裂开第一道细纹,春汛的气息便裹挟着泥土腥甜漫过草原。成吉思汗裹紧貂皮大氅,望着河面漂浮的碎冰,冰碴相互撞击的脆响像极了二十年前第一次西征时,敌人头盔被狼牙棒击碎的声音。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象牙扳指——那是征服花剌子模时,从苏丹后宫抢来的战利品。
“大汗,木华黎将军求见。”亲卫的通报打断了他的思绪。帐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老将木华黎掀开毡帘的瞬间,成吉思汗看见他铁甲缝隙里渗出的脓血——那是在攻打基辅时,被罗斯重骑兵的长矛贯穿肩胛留下的伤。
“东欧余孽仍在负隅顽抗,”木华黎单膝跪地,铠甲碰撞声惊飞了梁上的燕子,“臣愿领三千怯薛军,踏平那些反叛的城池。”成吉思汗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抓起案上的铜酒壶,酒水倾倒时在羊骨地图上蜿蜒成河,浸湿了标注着莫斯科的位置。
“够了。”苍老的声音在寂静的帐内回荡,“我们的马蹄声已经震碎了半个世界的安宁。”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珠落在羊皮地图的里海位置,晕开一朵诡异的红梅。木华黎这才发现,昔日战无不胜的大汗,眼窝深陷得能藏住阴影,白发已经漫过耳际。
拔都奉命前来辞行时,正撞见成吉思汗在教幼子拖雷使用复合弓。老人手把手调整弓弦角度的模样,与当年在战场上挥斥方遒的征服者判若两人。“记住,孩子,”成吉思汗松开弓弦,箭矢擦着野兔耳际飞过,惊起一片雪绒般的兔毛,“征服靠弯刀,守成靠智慧。就像这张弓——拉得太满会断,松得太开则无力。”
归程的队伍绵延数十里,装满金银的牛车压得车轴吱呀作响。当行至阿尔泰山脚下,成吉思汗突然勒住缰绳。他望着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仿佛看见二十年前那个在斡难河边饮马的少年。“在这里扎营。”他命令道,随即捡起一块尖锐的燧石,在岩石上刻下歪歪扭扭的符号——那是未来元朝行省制度的雏形。
夜幕降临时,篝火照亮了整个营地。忽听得一阵悠扬的马头琴声传来,是随军的老乐师在弹奏《出征曲》。成吉思汗靠在虎皮椅上,看着不远处拖雷与术赤的儿子们摔跤,术赤之子拔都将拖雷掀翻在地,惹得众人齐声哄笑。这笑声让他想起早年征战时,兄弟们围坐在篝火旁分食烤羊的场景,那时他们的眼神里还没有后来那些猜忌。
“大汗,抓到几个逃兵。”亲卫押着三名瑟瑟发抖的士兵上前。为首的青年怀里还揣着半块发霉的饼子,那是从罗斯贵族餐桌上抢来的。成吉思汗盯着青年腰间悬挂的银十字架——那是从教堂掠夺的战利品,上面还沾着凝固的血迹。
“知道逃兵该当何罪。”他的声音冷得像阿尔泰山的积雪。青年突然挣脱束缚,扑通跪倒在地:“大汉!我家中老母病重,求您......”话音未落,木华黎已抽出弯刀。就在刀锋即将落下的瞬间,成吉思汗抬手制止:“放了他们。赐每人十两银子,再派医官随他们返乡。”
木华黎惊愕地望着大汗,却见老人望着天边的残月,喃喃自语:“当年我逃离泰赤乌部时,若不是锁儿罕失剌相救......”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挥了挥手,任由逃兵们带着不敢置信的神情退下。
队伍行至克鲁伦河时,迎接他们的是盛大的庆功宴。烤全羊的香气混着马奶酒的醇香,在草原上空弥漫。勇士们赤膊上阵比试摔跤,少女们围着篝火跳起鹰舞,银铃脚链的声响与马头琴交织成欢乐的乐章。成吉思汗坐在高台上,看着儿孙环绕,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但在欢笑的背后,老人的目光始终落在南方。那里,南宋的城墙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当术赤提议休整三年再出征时,成吉思汗只是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告诉工匠,打造更多的投石机。我们的战马,该饮长江水了。”
深夜,当营地的喧嚣渐渐平息,成吉思汗独自走向斡难河。河水映着满天星斗,他弯腰捧起一捧水,冰凉的河水从指缝间流逝。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孛儿帖在河边浣衣的身影,听见札木合那句“我们永远是安答”的誓言。河风掠过他的白发,带走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黎明破晓时,队伍再次启程。成吉思汗的金顶大帐缓缓收起,扬起的尘土中,依稀可见老人在羊皮纸上写下的最后一道命令:“将罗斯的工匠迁至大都,命郭守敬改良他们的钟表技艺。”晨光中,这支征服了半个世界的军队,正朝着新的征程,缓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