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我盯着桌角那半边裂开的陶盒盖子。它昨天夜里就躺在那儿,像一道没缝好的口子。我伸手把它翻过来,裂缝朝下,压在账册底下。
笔尖落在纸上,写下第一行字:六点整,启动全田灌溉,播第二批种。写完这一句,我没放下笔。地里的事能按计划走,可外面的事还悬着。
顾柏舟推门进来,端着一碗热粥放在案边。“第二批种子都清点好了,水管也接稳了,就等你一句话。”
“不急。”我把账册往前推了推,“地里出得来,卖不出去也没用。”
我打开系统终端,调出库存界面。七彩麦、白玉薯、紫棱菜,三样主料加起来够做八百份餐盒。这批量不小,要是卡在手里,后续采收就得停。现在最缺的不是货,是人知道这东西好。
李商人已经候在院外。他一见我出来,立马迎上来问:“昨夜你说要动大手笔,到底怎么个推法?”
我在粗纸上摊开镇上的地图,手指点了三个位置。“三件事一起做。第一,十五号镇集,我要最大那个展位,连摆七天,搞‘新品试吃周’。每天限量发一百份小餐盒,只送不卖。第二,印传单,黄底红字那种,铺到每家茶楼酒肆门口,再贴进药铺、布庄这些地方。第三,在报馆登短文,标题我想好了——《一顿饭的安心》。”
他听完直点头:“有阵仗。光试吃这一招就能拉住人脚跟。”
“传单上要写清楚。”我补充,“主食是十日速成的七彩麦,菜泥用的是紫棱菜,汤底熬足两个时辰。每一格都标明来源,让人心中有数。”
“还得加一句‘长者专用’。”他说,“前些日子几个老主顾问过,能不能做软烂些的饭食。你现在这个正对路。”
我记下来。回头把这几条都列进推广单里。
当天下午,第一批传单送来了。纸张厚实,字迹清晰。我看了两遍,觉得还行。虽然不像后世那样花哨,但老百姓认这种实在的样式。
我拿了一张贴在村口粮店门口。刚拍平四角,几个孩子围了过来。
“姐姐,这是吃的吗?”一个穿灰布衫的小男孩指着图上的麦粒问。
“是。”我蹲下来说,“专门给老人做的,软和,好嚼。”
“我家阿奶牙掉了,能吃吗?”
“能。”我笑,“吃了就不怕没力气了。”
他们叽叽喳喳跑开了。我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那张传单。风吹得边角微微翘起,但没人撕,也没人抹。
傍晚前,李商人带回消息:展位定下了,在集市正中间;报馆那边答应明日刊文;印刷坊连夜赶工,明早能把剩余传单全部发出。
我回到书房时天已黑透。油灯刚点上,顾柏舟进来添了灯油,又放下一碗温着的汤面。
“你先吃点。”他说,“忙了一天。”
我没动筷子,先打开系统后台。讯道消息已经发出去了,本地商盟的公告栏也有转载。我点开数据面板,看关注度曲线。
预热三天,点击九十七次,转发八次。评论区只有两条留言,一条问价格,一条说看着像哄老人花钱的把戏。
我盯着那条平得几乎看不见的线,心里发沉。
当初灵米刚上市,一放出消息就被抢订一空。那时候大家没见过好东西,只要打出“香糯不粘”四个字,就能引来一堆人打听。现在不一样了,好东西多了,话却传不出去。
我翻出昨日试吃的反馈记录。五家饭馆里,三家老板说有人主动问餐盒在哪买,两家提到有老人吃完后精神好了些。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好评,可它们只在饭桌上流转,没变成更多人的选择。
“是不是我们说得不够响?”我自言自语。
顾柏舟坐到对面,想了想说:“要不集市那天请个说书的?站台上讲一段‘孝心饭’的故事,再把餐盒捧出来亮一亮。”
我抬头看他。这主意土,但不傻。老百姓爱听故事,尤其是带着人情味的那种。
“可以试试。”我说,“再准备一块木牌,挂在展位旁边,写上‘三代同堂吃得香’。”
他点点头,起身要去安排。走到门口又停下:“还有一件事。陶坊送来的第二批盒子到了,这次边缘做了加高,密封性比之前强。我让帮工一个个试过,倒热水不会漏。”
“拿来我看看。”
他取来一个新盒。我打开盖子,手指摸了摸内壁接缝处。确实更平整了。我又往里倒了些温水,盖紧晃了晃。一点没渗。
我把盒子放在灯下看了很久。
东西越来越好,可人们还是看不见。
第二天一早,我亲自去了镇集。展位已经搭好,红布遮顶,四根竹竿撑着。中间摆了张长桌,上面放着三十个试吃盒。每个盒子里都有小半格麦薯饼、一勺菜泥、一小盅豆汤,分量减了,但样子齐全。
第一个来的是个背着孩子的妇人。她站在摊前看了半天,才小声问:“真能免费吃?”
“能。”我把一份递给她,“吃完要是觉得合适,可以留个名字,下次优先订购。”
她接过盒子,找了个角落坐下。孩子趴在她肩上啃手指,她自己一勺一勺慢慢尝。吃完后她没走远,站在不远处和其他人说话。我看不清她说什么,但她指了指盒子,又比划了几下手势。
中午前后,人流多了起来。不少人停下来看传单,也有直接问价的。我统一回:“现在不卖,只试吃。您吃了觉得好,再来订。”
有个拄拐杖的老汉坐在凳子上吃完,抬头问我:“小姑娘,这饭真是为老人做的?”
“是。”我说,“麦饼加了凝胶粉,不容易散;菜泥炖足时辰,不用牙也能咽;汤是低盐的,不怕涨身子。”
他点点头:“难得有人想到我们这些嚼不动的人。”
他走的时候,把空盒整整齐齐放回桌上。
一天下来,试吃发出去九十三份。登记名字的有二十七个。不算多,但每一个都是实实在在的回应。
我回到书房已是深夜。系统后台的关注曲线依旧平缓,几乎没有起伏。报馆的文章被人转了三次,但阅读量停在三百不到。
我翻开推广进度表,在“传播效果”一栏写下:触达有限,声量不足。
笔尖顿了顿,我又补了一句:
人们不怕贵,只怕不信。
如何让他们看见“安心”?
油灯快灭了,顾柏舟进来换了灯芯。火苗跳了一下,照亮桌角那个完好的新陶盒。
我伸手把它拿到面前,打开盖子,又合上。
咔的一声轻响。
窗外风停了,屋里的纸页不再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