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转动的声音惊醒了门廊感应灯。江哲羽低头看着玄关处东倒西歪的帆布鞋，鞋帮上还沾着操场的人工草皮。黑色双肩包像泄了气的河豚瘫在走廊地上，钥匙和防晒霜从侧袋滑出来，压住了半包薄荷糖。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再往里面走，看到言若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左腿垂在边缘，摇摇欲坠的拖鞋还挂在翘起的大脚趾上。迷彩服后背结着白花花的汗碱，发梢黏在晒红的脸颊，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起来！”江哲羽的指尖戳到言若肩胛骨处的迷彩服盐粒，他改用两根手指捏住她后领。
“干什么？我累死了。”言若把脸更深地埋进沙发缝，左脚拖鞋“啪嗒”掉在地上。
“你臭死了！回来还不马上洗澡！”江哲羽的喉结动了动。他闻到她发丝间防晒霜混着汗水的酸涩，像过期三个月的柠檬汽水。
江哲羽看言若又没了反应，忽然屈膝抵住沙发边缘，拽着她胳膊往自己这边带。
言若被扯成半坐姿势:“你有病！自己爱洗澡就算了，还非要逼着别人洗。”
“不洗？”江哲羽勾起嘴角，“那我帮你洗。”
“洗洗洗！”言若弹坐起来，晃晃悠悠的走进浴室。
言若把手机架在洗漱台播放着轻柔的音乐，薰衣草香薰蜡烛淌着蜡油，散发着令人舒缓的芬芳。浴缸里的水温刚好让小腿肚的酸胀化开。她往热水里放了一个玫瑰味的泡泡浴球，白色泡沫漫过膝盖上军训留下的淤青。言若缓缓闭上眼睛，让音乐、香气和温水包裹着自己。
“哗啦”一声，浴室的磨砂玻璃移门被粗暴的拉开。吓得言若赶紧把身体缩在了白色泡沫里。
“你进来干什么？”言若警惕地看着江哲羽。
“拿东西。”江哲羽弯腰把言若换下来的迷彩服捡了起来。
“我在洗澡！”言若不满的皱眉。
“那又怎样？”江哲羽突然凑近，手轻轻划了一下水面，玫瑰香立刻蒸腾起来，“你哪儿我没看过？”
“我的衣服不要你洗！”颤抖的尾音已被再次关上的移门吞没。
连续两周的高强度训练让言若感觉身体快要到达极限，最后一天下午的训练中，她正盯着鞋前端开裂的胶底。胸口忽然绽开暗红血点，一抹猩红正沿着迷彩服纽扣蜿蜒而下。
“言若，你流鼻血了！”姜妍立刻从口袋里拿出了纸巾，她快速叠出三角纸垫压住她鼻梁，防晒霜混着花露水的气息裹住颤抖的手指。言若这才惊觉，口腔里已经满是血腥味。
教官立刻走过来:“去旁边树荫下休息，多喝水！”
姜妍把一包纸巾都塞在言若手中，然后跑回了队伍。言若慢慢走到操场边，把鼻子下的血迹清理干净，又用纸巾浸湿了矿泉水敷在了额头上。操场边两个偷懒的女生正在分享小风扇，塑料扇叶转动时发出蜜蜂般的嗡鸣。
一个双马尾的女孩将防晒霜蹭在同伴迷彩服肩章上，压着嗓子说:“你听说了吗，以前一中的校草，现在就在我们学校的医学院。”
“好像有点印象，叫什么名字？”另一个圆脸女生投来探究的目光。
双马尾发梢扫过她微微晒伤的后颈，薄荷糖的气味混着八卦的热切:“你这都不知道？江哲羽啊！”
言若擦拭额角的动作顿了顿，矿泉水瓶在掌心捏出细响。她瞟了她们一眼，两个女生全然不知，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
“对对对！是这个名字！”圆脸女生兴奋的拍了一下手。
言若看着纸巾上的血渍:“江哲羽。。。他就是小西。。。”
她的思绪飘到了认识小西的那个夏天，小小的言若用红砖碎片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言若”两个字，“言”字中间还多了一横。
她得意的仰起头:“这是我的名字，言若！”
小西接过红砖碎片，迅速在地上写下了“莫西林”三个字。
“莫西林？”言若突然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阿莫西林？你是消炎药吗？哈哈哈。。。”她突然想到了自己每次感冒时会吃的药，药盒上就有这三个字。
莫西林看着笑到流眼泪的小女孩，眼睛亮亮的。后来，言若经过那块写着他们俩名字的空地时，发现两个名字中间不知道被谁加了一个爱心。
小西。。。言若印象中，小西的皮肤黑黑的，头发总是长长的遮住眼睛，和那个总是意气风发的江哲羽，完全是两个模样。她竟然这么久都没有认出他来，那江哲羽又是什么时候认出言若的呢？
“你有他的照片吗？”圆脸女生的声音拉回了言若飘散的思绪。
“有！”双马尾女孩忽然直起腰板，指尖快速划动手机屏幕。金属挂饰在充电口叮当作响，连言若都忍不住偏头偷瞥。
“啊？这么糊啊！”圆脸女生整个人都蔫了，“这五官都糊成马赛克了！”
言若慌忙咬住下唇，把快要溢出的笑声闷在蜷起的膝盖间，迷彩服的布料被攥出细密的褶皱。
“快看！前面走过来一个帅哥！”圆脸突然拽住双马尾的发绳，声音绷成细细的琴弦。
“是吗？哪里？”双马尾眯起杏眼四处逡巡，纤长的睫毛在阳光下颤动。
“你个近视眼还不肯戴眼镜，就在正前方！”圆脸恨铁不成钢地戳她腰窝。
言若跟着抬头，正看见江哲羽踏着光斑走来。他在言若抬头的刹那忽然偏头，喉结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滚动，惊起一串金色的尘埃。
“他刚刚。。。”双马尾激动的握紧拳头，“是不是朝我wink了？”
“需要借你瓶眼药水吗？”圆脸揶揄道。
言若瞬间紧张起来，后背沁出薄汗，方才江哲羽那个近乎挑衅的小动作，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明明跟他说好的事情，难道他要反悔？
眼看江哲羽即将走到跟前，他却突然旋身，稳稳坐在另一端。言若松开发麻的指尖，这才发现裤子已经被自己捏出潮湿的月牙痕。
“同学，”双马尾揪着发绳的指尖泛起青白，细碎刘海被汗水黏在额角，“方便加个微信吗？”
江哲羽侧脸的轮廓镀着淡金阳光，睫毛在转向言若的瞬间抖落着得意的笑。
“好啊，”他故意拖长的尾调像把小钩子，“你扫我？”
“好！”双马尾简直不敢相信。
扫码成功的“滴”声刺破凝滞的空气。双马尾盯着屏幕上跳出的头像，耳尖瞬间红得滴血。
“你就是江哲羽？！”尾音劈出难以置信的颤音。
“嗯？你认识我？”江哲羽带着痞痞的笑意。
“不、不认识！”双马尾瞬间慌了，“只是听说过。”
江哲羽单手撑在跑道上倾身，松开的领口漏进一缕顽皮的风:“听说过我什么事？”他带着薄荷气息的吐息惊飞了双马尾鬓角的碎发。
“啪——”矿泉水瓶被用力砸在地上。
两个女孩瞬间吓了一跳，惊讶地盯着言若，迷彩方阵此起彼伏的“一二一”声浪里，无数道视线如探照灯扫来。
言若挤出一个微笑:“抱歉，手滑了，你们继续。”
“她是谁啊？”
“谁知道呢？”
在两个女孩的窃窃私语中，江哲羽一脸得逞的笑。
食堂里飘着油烟气，言若和吴迪诺、隋文静、姜妍四人围坐在角落的方桌旁。几盘小炒冒着热气，隋文静正把辣子鸡里的辣椒一颗颗挑出来。
“言若，”吴迪诺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刚刚你流鼻血去休息的时候，旁边坐的谁吗？”
言若筷子上的米饭差点掉进冬瓜汤里。她灌了口冰镇酸梅汁，强装镇定:“谁？”
“医学院的校草——江哲羽！”吴迪诺激动得拍了下桌子，表情像是在宣布某个大人物，“对了，他以前是你们一中的啊，你一定知道他吧。”
看着三双探究的眼神，言若微微叹了一口气:“他跟我一个班。”
“真的啊！”隋文静把辣子鸡推远了些，眼睛发亮，姜妍依旧低头扒饭，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他有什么八卦，说来听听！”隋文静的眼神充满期待。
“你们不会也。。。对他有兴趣吧？”言若无奈地看了她们一眼。
“不不不！”隋文静连忙摆手，“我在静川有男朋友的。”
吴迪诺也立马撇清:“我家那位就在隔壁财经大学。”
三人突然齐刷刷看向闷头吃饭的姜妍，隋文静用筷子敲她碗边:“我们姜妍啊，这方面还没开窍呢。”
姜妍手一抖，西兰花滚到餐桌边缘，四个女生笑作一团。
“快说快说！”吴迪诺和隋文静满脸期待。
“也没什么。。。”言若迟疑着，“就是学霸嘛，学习好，装模装样的。”言若突然想起了郭玥对江哲羽的评价。
“感情方面呢？”吴迪诺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我哪知道，”言若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在脑子里组织语言，“听说有不少人追他的。”
“快说重点呀。”隋文静手里的筷子都快戳到言若脸上了。
吴迪诺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这里倒有一个猛料！是体校爆出来的。”她的样子像一个资深的娱乐记者。
言若听到“体校”两个字，内心充满了不安。
“听说当年体校有个混世魔王去一中借读，被江哲羽揍了！而且江哲羽手都骨折了。”
言若的勺子“当啷”掉进汤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桌面，姜妍则低头盯着餐盘里冷掉的米饭。
“为什么揍他？”隋文静仿佛发现了什么宝藏一样兴奋。
“重点就在这里，听说是为了一个女生。”吴迪诺故意停顿。
“是他女朋友吗？快说呀！”隋文静激动地抓住吴迪诺胳膊。
“肯定是啊，听说那个混子只是调戏了人家一句，江哲羽就把人鼻梁打断了！”吴迪诺信誓旦旦地点头，仿佛是对自己的肯定。
言若一个愣神，碰到了还剩半杯的酸梅汤。
“嗨！言若！你怎么不跟老。。。”言若闭着眼睛都能听出来是陈凯旋的声音，她回头一看，陈凯旋被江哲羽捂着嘴拖走了。
吴迪诺睁大了眼睛:“我没看错吧！刚刚那个就是江哲羽！”
隋文静立刻回头在人群中搜索，只见一个男生捂着另一个男生的嘴，在他耳边悄悄说着什么，但眼神一直盯着她们一桌的方向。
“就是他呀～确实不错，啧～”隋文静发出一声赞叹，“言若，你们果然是认识的吧。”
“一个班的，点头之交。。。”言若瞟了一下江哲羽的方向，他已经跟陈凯旋打打闹闹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晚上七点，为了感谢教官们的辛苦付出，并且拉近学生之间关系，学校在操场上举办了篝火晚会。
学生们以各自的方阵为小组，围成一圈，跟教官们一起拉练了几首军歌，气氛一下子就被带动起来。接下来就开始做游戏，教官拿来一瓶矿泉水宣布了玩法：“瓶口对准谁，谁就要回答问题，答不上来就表演节目！”
最初的问题都中规中矩，大家其实心知肚明，只是以游戏的方式来自我介绍而已。所以问的问题都是:“老家哪里的？”、“有什么兴趣爱好？”诸如此类的。
直到有个男生被问到“初恋在几岁？”，只能跳了段笨拙的机械舞，气氛才逐渐热闹起来。
轮到一个瘦高的单眼皮男生时，他手腕一抖，瓶子急速旋转。最终，蓝色的瓶口稳稳地停在了言若的方向。
“你有男朋友吗？”单眼皮男生直视着言若的眼睛，他眼神里的侵略性让言若感觉到不舒服。
“哇哦～”周围响起暧昧的起哄声，后排胖男生捶着大腿喊:“兄弟，你够猛啊！”
言若平静地回答:“没有。”
“那你有过吗？”单眼皮男生脱口而出，他身体前倾，迷彩服领口几乎蹭到她膝盖。
“这是第二个问题。”言若的声音里没有情绪，对视的眼神却在无声的较量。
“犯规！”吴迪诺抢着说，一旁的姜妍也狠狠地点头。
“只能问一个问题。”隋文静也帮腔道，“再问就表演节目！”
男生讪笑着退回原位时，眼神里带着一丝兴奋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