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姨娘那句石破天惊的“是太子妃娘娘身边的高公公”，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前厅公堂！空气凝固了刹那，随即被各种倒吸冷气声、压抑的惊呼声和严嵩在堂外气急败坏的咆哮声撕碎！
“妖妇！血口喷人！污蔑储君！罪该万死！” 严嵩双目赤红，若非衙役阻拦，几乎要冲进堂内将林姨娘撕碎！金吾卫士兵在门外也躁动不安，刀兵微响。
大理寺卿崔正和刑部尚书严宽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牵扯太子妃身边的大太监高德全？这已远超他们预想的范畴！案件的性质瞬间从勋贵内斗、江湖仇杀，升级到了倾轧储君、动摇国本的惊天大案！
“肃静！！” 崔正惊堂木拍得震天响，压下堂内外的喧嚣，他目光如电，死死盯住瘫软在地、被“回春丹”药力短暂激发出求生欲的林姨娘，“林氏！你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构陷储君，祸连九族，挫骨扬灰！”
“句句……句句属实！” 林姨娘涕泪横流，药力支撑着她最后的清明，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语速飞快，“高公公……高德全！是他在宫外的一处茶楼雅间见的妾身！他说……说沈笑笑御前太过张扬，得了陛下和瑞王青眼，恐对东宫不利！让妾身寻机除掉她！火油和皮囊是黑虎帮一个叫‘刀疤刘’的舵主送来的，接头地点在城西土地庙后墙第三块松动的砖下！银子……银子是妾身让娘家侄儿林三，从妾身私库支取的叁佰两现银，装在一个蓝布包袱里，交给了‘刀疤刘’！林三……林三可以作证！他……他就在城西铺子里！”
细节！时间！地点！人物！甚至人证！林姨娘的供词如同决堤之水，详尽得令人心惊！这绝非临时编造的谎言！
崔正和严宽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骇然。这案子……捂不住了！必须立刻面圣！
“来人！” 严宽当机立断，“速速缉拿黑虎帮‘刀疤刘’、林氏侄儿林三归案！封锁城西土地庙后墙！所有物证，务必保全！另……”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堂外脸色铁青、眼神怨毒的严嵩，“严侍郎，事关东宫清誉，高公公乃太子妃近侍，是否需一并‘请’来问话，还需圣裁！烦请严侍郎即刻入宫，将此处情形，如实禀报陛下与太子殿下！”
这是要将皮球直接踢给皇帝和太子！同时，将严嵩这个东宫心腹“请”离现场，避免其狗急跳墙！
严嵩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刮过堂内众人，尤其是旁听席上气定神闲的瑞王萧珩，以及廊下神色平静的沈笑笑。他知道，大势已去！再留在此地，只会更加被动！他狠狠一甩袖袍：“本官自会入宫禀明！望二位大人……好自为之！” 说罢，带着满腔怨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仓皇，转身疾步离去，金吾卫紧随其后。
堂内压力骤减。沈巍如同虚脱般瘫坐在椅子上，汗透重衣。
“王爷，” 崔正转向旁听席上的萧珩，态度恭敬而凝重，“案情重大，牵连东宫，臣等不敢擅专。是否即刻将林氏口供及涉案人证物证，封存移送宫中，请陛下圣裁？”
萧珩把玩着玉扳指，目光扫过堂下瑟瑟发抖的林姨娘，又掠过廊下静立的沈笑笑，最后落在崔正和严宽脸上，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威压：“崔大人，严尚书，秉公执法，何惧之有？林氏攀扯高公公，亦或更高之人，皆需实证。黑虎帮匪首、林三人证、银钱往来、火油皮囊物证，乃至那高德全，皆需一一查实对质。三司职责所在，岂能畏难推诿，事事烦扰圣躬？”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至于林氏本人……身负重案，攀扯储君，乃关键人证。若此时‘移送’，途中或宫中，万一有个‘闪失’……这口天大的黑锅，崔大人、严尚书，你们二位……背得起吗？”
崔正和严宽心头剧震！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瑞王这是要将他们彻底绑上这艘破船！但他的话句句在理，字字诛心！林氏若真在“移送”途中或宫里出事，他们二人百死莫赎！唯有将人牢牢控制在三司衙门，在众目睽睽之下，才能保其性命，也保自身清白！
“王爷教训得是！” 崔正立刻躬身，“是臣等思虑不周！赵铁！” 他看向侯府护卫头领，“烦请贵府护卫协助，即刻将人犯林氏押送大理寺诏狱！严加看守！没有本官与严尚书、瑞王殿下三人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违者，格杀勿论！”
“遵命！” 赵铁抱拳领命，立刻带人上前，如同铁钳般架起瘫软的林姨娘。
一场突如其来的三司会审，在佛跳墙的奇香余韵中，以林姨娘当堂攀咬东宫、人犯被押入大理寺诏狱而暂告段落。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在紫禁城的深处酝酿。
人群散去，前厅只余下萧珩、沈巍和廊下的沈笑笑。
沈巍看着一片狼藉的公堂，又看看气定神闲的萧珩和神色平静的女儿，只觉得心力交瘁，满心苦涩。侯府经此一役，无论结局如何，都已元气大伤，更彻底卷入了天家倾轧的漩涡。
“王爷……” 沈巍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恳求，“今日之事……多谢王爷主持大局。只是……东宫那边……”
“侯爷是担心太子殿下迁怒侯府？” 萧珩打断他，面具下的眼神带着一丝讥诮，“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想想如何将功折罪。林氏攀咬高德全，证据链却尚未闭合。黑虎帮、林三、物证，还需侯府鼎力协助三司追查。若能在陛下面前证明侯府大义灭亲、忠心可鉴，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沈巍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是！是！下官定当竭尽全力，配合三司查案！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萧珩不再理会他，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沈笑笑。他踱步走到廊下，高大的身影在冬日斜阳下投下一片阴影，将沈笑笑笼罩其中。
“今日这‘佛跳墙’，很香。” 萧珩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香到引来了三司，也引来了……灭顶之灾。” 他意有所指。
沈笑笑抬起头，迎上他面具后深邃的目光，不卑不亢：“祸兮福之所倚。若非王爷运筹帷幄，及时现身，这‘灭顶之灾’，恐怕早已降临。臣女还要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她指的是严嵩带兵强闯。
“救命？” 萧珩低笑一声，笑声带着一丝冷意，“本王不过是不想看到某些人只手遮天罢了。沈笑笑，你胆子很大，心思也够毒。用林氏做饵，引蛇出洞，再借本王和三司的刀，斩向东宫。这盘棋，下得不错。”
沈笑笑心头微凛。瑞王果然洞若观火！她微微屈膝：“王爷谬赞。臣女只是……求存而已。林氏母女欲置我于死地，东宫步步紧逼，臣女别无选择，唯有以攻代守。至于借势……若无王爷这柄‘利刃’在侧，臣女纵有千般算计，也不过是蚍蜉撼树。”
她坦然承认利用了瑞王的势，却也点明了自己的无奈和瑞王在此事中的关键作用，姿态放得极低。
萧珩盯着她看了片刻，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忽然，他抬起手，指尖缓缓抚过自己冰冷的银质面具边缘，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你……就不好奇，本王为何终日覆面？那夜火场……你看到了吧？”
话题陡转！沈笑笑呼吸一窒！那道惊鸿一瞥、狰狞扭曲的疤痕瞬间浮现在脑海！
小厨房内，佛跳墙的余香依旧在空气中缱绻，浓郁得化不开。萧珩高大的身影倚在门框上，面具下的目光落在灶台上那坛已被分食少许、汤汁依旧浓稠金亮的佛跳墙上。
“这道菜，叫佛跳墙？” 他问，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 沈笑笑站在灶台另一侧，保持着距离，“取‘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之意。”
“佛闻弃禅？” 萧珩低语，似乎觉得有些讽刺。他沉默片刻，忽然抬手，解开了脑后系着面具的丝绦。
沈笑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冰冷的银质面具被缓缓取下。
一张极其俊美、轮廓分明如雕刻的脸庞暴露在昏黄的灶火光影中。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流畅而锋利。然而，就在这堪称完美的右侧脸庞上，一道狰狞扭曲、如同蜈蚣般盘踞的暗红色疤痕，从右侧太阳穴下方，斜斜贯穿颧骨，一直延伸到紧抿的唇角！疤痕边缘凹凸不平，颜色深暗，如同最精美的瓷器上被硬生生砸出的裂痕，触目惊心！
这道疤，彻底破坏了那惊为天人的俊美，赋予他一种混合着极致残缺与致命危险的气质。
沈笑笑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那道疤痕上，没有惊叫，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带着探究的专注。她能感觉到，这道疤不仅仅是皮肉之伤，更蕴含着刻骨的痛苦和……滔天的恨意。
萧珩捕捉到她的目光，没有回避，反而向前一步，让灶火的光更清晰地照亮那道疤痕。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从九幽寒潭中捞起：
“这道疤，拜北狄‘血狼王’的弯刀所赐。五年前，北境‘苍鹰岭’一役，本王率三千玄甲军断后，掩护王师主力撤离。血战三日，玄甲军全军覆没，本王身中十七刀，最后被那血狼王一记淬毒的弯刀，劈在了脸上。”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那平淡之下汹涌的杀意和悲怆，却让沈笑笑感到窒息。
“那毒，名曰‘蚀骨’，北狄秘制。若非本王内力深厚，拼死压制，早已化为枯骨。即便如此，毒入骨髓，每逢阴雨寒夜，便如万蚁噬心，痛不欲生。” 萧珩的手指轻轻抚过疤痕边缘，指尖微微颤抖，“御医束手无策，言此毒无解，唯以千年雪莲或‘药王谷’秘传‘九转还魂丹’或可一试。然千年雪莲乃天山神物，百年难觅。药王谷……早已避世百年，踪迹难寻。”
他抬眼，目光如同燃烧的冰，死死锁住沈笑笑：“所以，你明白了吗？本王为何对你那‘药膳’如此执着？为何说你的手艺，或许值十万两，也或许……一文不值？”
沈笑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她终于明白了！明白了萧珩对她厨艺那种近乎偏执的关注从何而来！他不是单纯的吃货！他是在绝望中，抓住了一根名为“药膳”的救命稻草！他在赌！赌她这个“天下第一厨”，能化不可能为可能，能做出连御医都束手无策的“解毒羹汤”！
“蚀骨”之毒！千年雪莲！药王谷！
这哪里是烹饪？这是要与阎王抢命！
灶膛里的余烬发出最后一声轻微的爆响，厨房内陷入一片沉寂。佛跳墙的浓香依旧弥漫，却仿佛带上了一丝悲壮的意味。
沈笑笑看着萧珩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看着他眼中深藏的、被剧毒和伤痛折磨的痛苦与不甘，心中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言。有震惊，有同情，更有一种被命运裹挟的沉重感。她这个“天下第一厨”的名头，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期待和……赌注。
“王爷……” 沈笑笑的声音有些干涩，“‘蚀骨’之毒，臣女……闻所未闻。千年雪莲更是传说中的神物。药王谷……” 她顿了顿，迎上萧珩那双燃烧着最后希望却又带着审视的眸子，缓缓道：“臣女不敢妄言能解此奇毒。但……既是毒，便有克制之法。既是伤，便有温养之道。药膳之道，虽非仙丹，却可固本培元，调和阴阳，或许……能缓解王爷之苦，延缓毒性侵蚀，为寻得真正的解药……争取时间。”
她没有大包大揽，而是给出了一个谨慎而务实的承诺——缓解痛苦，争取时间。这反而让萧珩眼中的审视少了几分，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认可。
“缓解痛苦……争取时间……” 萧珩重复着这几个字，面具重新覆上，遮住了那道惊心的疤痕，也遮住了他此刻的神情。他深深看了一眼沈笑笑，“好。本王……等着你的‘缓解’。” 他不再多言，转身，玄色的身影融入渐沉的暮色之中，如同来时一般神秘。
沈笑笑独自站在弥漫着佛跳墙余香的厨房里，看着那坛依旧诱人的珍馐，却再无半分食欲。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面对那道疤痕时的微凉触感。
她走到灶台边，拿起银勺，舀起一勺浓稠金亮的汤汁，送入口中。极致的鲜美在舌尖绽放，层次丰富，底蕴磅礴。然而，在这无上的美味之下，她却尝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与沉重。
天下第一厨？
这顶桂冠之下，是步步惊心的杀局，是深宫倾轧的漩涡，是边关将士的血泪，是……一道需要她用毕生所学去对抗的、名为“蚀骨”的狰狞疤痕。
前路，比这佛跳墙的汤汁更加浓稠，也更加凶险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