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竟然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牵扯了一下，拉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惨淡到极点的笑容。
林玲珑彻底呆住了。她瘫坐在冰冷的船板上，看看阿吉那惨淡平静、仿佛认命般的笑容，又看看陈忘川那沉默如山、讳莫如深的背影，
再想到刚才水下倒影中那脖颈缠满腐绿水草、正在痛苦溺毙的“阿吉”……巨大的荒谬感、冰冷的恐惧感和一种被彻底排除在外的茫然感，
如同三股绞索，死死勒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吉知道？陈忘川也知道？只有她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被恐惧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们…到底…” 林玲珑的声音干涩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彻底的混乱。
然而，她的话被一声极其轻微的、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响打断了。
“滴答…”
声音来自陈忘川的怀中。林玲珑和阿吉的目光，瞬间被那声音吸引过去。
只见陈忘川死死抱在怀中的那面游月宫铜镜，那蒙着水雾、布满蛛网般龟裂细纹的模糊镜面边缘，竟毫无征兆地，缓缓渗出了一颗……
暗红色的血珠！
那血珠粘稠、浑浊，如同凝固的污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腥甜与腐朽混合的诡异气息，在幽绿鬼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
它顺着古铜色的蟠螭纹镜框，极其缓慢地、蜿蜒地向下滑动，在冰冷的铜面上留下一道刺目的、如同泪痕般的暗红轨迹！
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
细密的、暗红色的血珠，如同镜面在无声地渗血，从那些蛛网般细密的裂纹深处，不断地、缓缓地渗透出来！
镜背那阴刻的、悬浮于诡谲云雾中的宫殿浮雕，在幽绿与暗红交织的光线下，殿门深处的黑暗仿佛沸腾起来，散发出更加阴冷、更加不祥的气息！
陈忘川的脸色，在镜面渗出第一颗血珠的瞬间，骤然变得极其难看！
“还真是奇怪？”
他猛地低头，死死盯着怀中那面正在“流血”的邪异铜镜，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混杂着震惊、忌惮和某种更深沉、更不可控的惊怒！
他口中那低沉扭曲的诵念声陡然变得急促而狂暴，试图压制镜面的异变。
“呜嗡————！！！”
浓雾深处，那点搏动的暗红光芒，在铜镜渗血的瞬间，如同受到了最强烈的刺激，猛地爆发出刺目欲裂的血红强光！
伴随着一声比之前更加雄浑、更加狂暴、仿佛要撕裂整个空间的恐怖嗡鸣！
托举着小船的无数惨白手臂，在这狂暴的嗡鸣和血光刺激下，狂躁到了了极致！
撕裂的蹼膜和皮肤处喷溅出更多的暗红与灰绿混合的污秽粘液！
船体在无数惨白手臂失控的痉挛中疯狂震颤、旋转，发出垂死般的“嘎吱”爆响！
腐朽的木板碎片如同被剥落的鳞甲，簌簌飞溅。浓稠如尸液的灰雾被狂暴的嗡鸣搅动，疯狂翻滚，如同亿万冤魂在咆哮。
船头那凝固的幽绿焰尖在剧烈抖动中，依旧死死钉着浓雾深处那搏动到刺目的血红光点！
“呜嗡——！！！”
又一声撕裂灵魂的恐怖嗡鸣炸开，源自深渊，也源自陈忘川怀中！
那面被他死死抱着的游月宫铜镜，镜面边缘渗出的暗红血珠已连成一片污浊的泪痕此刻，这邪异的古镜竟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爆发出远超之前的、令人牙酸的剧烈震颤！
陈忘川双臂肌肉虬结，青筋根根暴起如盘绕的毒蛇，指关节因过度用力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吧”声，额头瞬间布满豆大的冷汗，脸色由铁青转为一种力量被强行抽离的灰败！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
终究未能抓住！
那面沉重、冰冷、正渗出污血的铜镜，如同一条滑腻的毒蛇，猛地挣脱了他铁钳般的手掌！
“哐当——！”
一声沉闷、带着不祥回响的金属撞击声，在船板的呻吟和嗡鸣的狂潮中炸开！
铜镜翻滚着，重重砸落在林玲珑脚边湿滑粘腻的船板上。
暗红的血污在朽木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污迹。
镜背朝上，那阴刻的、悬浮于诡谲云雾中的宫殿浮雕，在船头幽绿鬼火和雾中血红光点的交相映照下，殿门深处的黑暗仿佛在无声地沸腾、翻滚！
“发生了什么？！” 林玲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她蜷缩着身体，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手指死死抠进朽木的缝隙，几乎要折断指甲。
极致的混乱和恐惧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死死盯着脚边那面散发着浓烈不祥气息的邪镜。
阿吉的身体在剧烈的颠簸中猛地撞向船舷，发出一声痛哼。
她挣扎着稳住身形，目光扫过那面滚落的铜镜，又穿透翻腾的浓雾，死死锁定那搏动得如同疯狂心脏的血红光点。
她那张惨白的脸上，之前那种近乎认命的平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极致恐惧与某种诡异明悟的痉挛。
她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诡异穿透力：
“到了…” 她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我们到了…归墟眼…门…要开了！”
陈忘川踉跄一步才稳住身形，他看也没看滚落的铜镜，仿佛那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匕首，死死刺向前方那片被血红光点搅动的浓雾核心。
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脸上没有任何找到目标的欣喜，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凝重和一丝罕见的、如同面对深渊的忌惮。
他盯着那搏动的血光，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在问阿吉，又像是在问这片吞噬一切的海：
“如果…那红点是标记…”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最危险的词汇，“…那门，要怎么开？”
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一声截然不同的、更加尖锐、更加穿透灵魂的嗡鸣，猛地从船板上那面滚落的游月宫铜镜中爆发出来！
这声音不像之前的深渊巨吼，反而像无数根锈蚀的青铜簧片在同时疯狂震颤、摩擦！尖锐得能刺穿耳膜，直抵脑髓深处！
伴随着这令人头皮炸裂的嗡鸣，异变陡生！
那面原本镜面朝下、镜背朝上、安静躺在污秽船板上的铜镜，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翻了过来！
模糊、布满蛛网般龟裂细纹的镜面，朝向了翻滚的浓雾，朝向了船上惊骇欲绝的三人！
镜面之上，那层仿佛千年水汽凝结的模糊水雾，如同被投入滚烫石头的薄冰，瞬间——消融殆尽！
镜中景象，纤毫毕现！
镜中，赫然是另一个世界！
一轮巨大得超乎想象、散发着清冷幽光的圆月，悬于镜中苍穹！
月华如练，倾泻而下，照亮下方一片广袤无垠、弥漫着稀薄雾气的奇异宫阙。
宫殿楼阁的样式奇古，飞檐斗拱扭曲成非人间的弧度，檐角悬挂着无数盏散发着惨绿幽光的宫灯，灯影幢幢，将整片宫阙映照得一片光怪陆离。
就在这清冷月华与惨绿灯影交织的光线下，就在镜中那片雾气氤氲的宫阙庭院中央——
一株巨大得遮天蔽日的桂树，虬枝盘曲，枝叶繁茂，每一片叶子都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树下，一个人影，正缓缓踱步。
那人身着明黄色的帝王常服，头戴翼善冠，身形微微发福，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朗轮廓，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如同寒冰般的阴郁与愁绪。
他步履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凝固的时光之上，宽大的袍袖随着步伐微微摆动。
唐玄宗！李隆基！
镜中的景象太过清晰，太过真实，以至于林玲珑甚至能看到他眼角的细纹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一股冰冷、孤寂、仿佛沉淀了千年时光的帝王悲凉气息，透过镜面，无声地弥漫开来，瞬间攫住了船上三人的心神！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就在唐玄宗身后不远处，那清冷的月华之下——
一个身着素白广袖流仙裙、身姿曼妙如烟的女子，正在桂树巨大的阴影边缘……翩翩起舞！
她的舞姿轻盈飘渺，如同月下精灵，广袖舒展，裙裾飞扬，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韵。
然而，当她的面容随着舞步旋转，偶尔被惨绿的宫灯光线照亮时——
那绝美的容颜上，镶嵌着一双眼睛！
一双空洞、死寂、毫无生气，如同两颗冰冷黑曜石般的眼睛！
里面没有一丝属于活物的灵动，只有万年寒潭般的冰冷与绝望！她的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诡异的微笑，仿佛在嘲弄这永恒的孤寂！
嫦娥！
镜中的嫦娥在跳舞，为那月下独步、愁绪万千的帝王！
这画面本身已足够诡异绝伦，足以冻结人的血液。然而，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镜中的唐玄宗，似乎察觉到了镜外窥视的目光。
他缓缓停下了沉重的脚步，站在那巨大的桂树阴影下，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
那双笼罩着千年阴郁与愁绪的眼睛，穿透了镜面，穿透了翻滚的浓雾，如同实质的冰锥，直直地——刺向了船板上呆若木鸡的三人！
他的嘴唇，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翕动着。
一个冰冷、干涩、仿佛从九幽黄泉最深处飘荡上来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无法模仿的盛唐宫廷口音，竟然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在死寂的船板上响起，压过了深渊的嗡鸣和船体的呻吟：
“何…人…扰…朕…清…梦？”
这声音响起的刹那！
“嘶——！”
林玲珑倒抽一口冷气，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她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当胸击中，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重重撞在剧烈颠簸的船舷上！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缩成了两个针尖大小的黑点！
牙齿疯狂地打着颤，咯咯作响，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镜中那双穿透一切、冰冷死寂的帝王之眼！
阿吉的反应更加剧烈！她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到完全失声的惨叫！
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身体蜷缩成一团，仿佛那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入耳中，而是直接化作了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她的脑髓深处！
她的眼睛暴突，布满血丝，瞳孔深处映照的只有镜中嫦娥那双空洞死寂的黑眸！
陈忘川！
这个如同礁石般面对无数恐怖都未曾动摇的男人，在镜中帝王抬头、声音响起的瞬间，身体猛地一震！
如同被无形的雷霆劈中！他死死盯着那面邪异的铜镜，盯着镜中那双穿透虚空的冰冷眼睛，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混杂着极度震惊、难以置信和一种更深沉、更本能的惊悚表情！
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瞳孔深处清晰地倒映着镜中那诡异绝伦、却又真实得令人窒息的画面——月下独步的帝王，舞姿飘渺却眼神死寂的仙子！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发出一声极其压抑、极其沙哑的、如同砂纸摩擦枯骨的抽气声：
“…活…活了？！”
镜中的唐玄宗，对陈忘川这声惊骇的低语似乎有所感应。
他那笼罩着千年阴郁的脸上，嘴角极其僵硬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拉扯出一个冰冷、诡异、毫无温度可言的弧度。
那不像笑容，更像是一张人皮面具被无形的线强行提起。
他空洞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船上三人惊骇欲绝的脸，最终定格在陈忘川身上。
那穿透镜面的视线，带着一种审视蝼蚁般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清梦？” 镜中的帝王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干涩，如同生锈的齿轮在转动，却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这万载孤寂…何来清梦？” 他的目光掠过疯狂抽搐的阿吉，又扫过瘫软失声的林玲珑，最后重新钉在陈忘川脸上，那眼神仿佛穿透了皮囊，看到了更深的东西，
“倒是尔等…带着‘钥匙’…闯进了这…不该醒的梦…”
钥匙？！
林玲珑混乱的大脑如同被闪电劈中！她猛地看向陈忘川，又看向地上那面正在“说话”的邪镜，一个可怕的念头让她浑身冰冷！
镜中的嫦娥，舞姿未停。她的动作变得更加飘忽，更加诡异，如同没有骨头的幽灵在月下摇曳。
那双空洞死寂的黑眸，却始终没有离开镜外。她旋转着，惨绿的宫灯光线在她素白的衣裙和冰冷的脸上流淌。
就在唐玄宗话音落下的瞬间，她飘渺的舞姿陡然一顿！
一个空灵、飘忽、如同冰泉滴落玉盘、却又带着深入骨髓幽怨的女声，如同最细的蛛丝，缠绕着唐玄宗那冰冷的话语，清晰地钻入船上三人的耳中：
“…归墟眼…在看着呢…”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镜开了…门…也就开了…”
随着她这声空灵幽怨的低语，镜面猛地一阵剧烈波动！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
镜中的景象瞬间拉近、放大！那轮清冷幽月占据了半个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