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嫣依然记得，母亲临终前夹在老相册里的纸条，字迹娟秀却无力，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气力：
「嫣儿，别怕穷，别怕苦，人活着，要有骨气。」
她一直以为这只是母亲对女儿的寻常教诲。可此刻，听完陆臣讲述的往事，这短短两行字突然变得千钧重。
如果母亲真的经历了那些——被初恋背叛，被迫流产，承受着谢母的羞辱……
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句话的？
“别怕穷，别怕苦”——这难道不是母亲从云端跌落后，对自己说的吗？
“要有骨气”——这是不是她在最绝望时，依然选择尊严的证明？
颜嫣的视线模糊了。记忆中的母亲明明是开朗爱笑的。父亲从木匠铺下班回家，总会顺手摘一朵野花别在母亲鬓边。那时他们在村里算是过得好的，父母都有工资，他们过得很幸福。
可现在想来，母亲那些灿烂笑容背后，该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伤痛？她选择留在农村，嫁给父亲，是不是因为再也无法面对那个让她心碎的过去？
原来这不是安于现状，而是一个遍体鳞伤的人最后的自我保护。
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母亲为什么总是格外重视她的教育，为什么总说“女孩子一定要自尊自爱”。
那不是望女成凤的期待，而是一个曾经失去一切的女人，用血泪换来的教训。
车厢内陷入短暂沉默。颜嫣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那些为了生存不得不放下的尊严，那些暗夜里流过的眼泪，此刻如潮水般涌来。直到今天，她才真正觉得站了起来。
可她违背了母亲的遗愿。她为了生活放弃了自尊！！
突然，心口窝像被针扎般锐痛。颜嫣下意识地双手捂住胸口，反复几次深呼吸，那刺痛感才慢慢消散。
“你没事吧？”林向阳关切地问。他一直安静地坐在她身旁，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颜嫣勉强笑了笑，摇头：“没事。”她不停地给自己心理暗示——生活绝望时，活着最重要。但正因如此，她必须足够强大，才能为孩子们撑起一片永不坍塌的天空。
母亲走过的路，她绝不会重复。她走的路，必须能让孩子们永远不必在尊严与生存之间做选择。
陆臣透过后视镜观察着颜嫣变幻不定的神色，适时开口：“想什么呢？不打算认林家？”
颜嫣猛地回过神，瞪了他一眼：“好好开你的车！”
“有什么不能认的？”陆臣不以为意，“就算你不认，也该为颜川和孩子们考虑考虑。”
“我以前就是考虑太多，牺牲了自己。”颜嫣语气坚定，“现在我能做的，是护他们不被风雨侵袭，这就够了。他们的起跑线已经远超大多数人，接下来要靠自己努力。”
她转头直视前方，声音清晰有力：“我现在只考虑自己。我这么拼命，就是为了拥有选择权，能让自己和孩子活得有尊严、有分量。”
陆臣一时语塞。
这时，林向阳温和开口：“有你们的存在，你们只要好好地生活在这里，爷爷就很欣慰了。知道自己有四个重孙后，估计很是开心。尤其过节，看别人家热闹，家里就只有我两个，他就会催我早点结婚。”
这句话像一阵暖流，轻轻拂过颜嫣的心。她想起了严爷爷，父亲去世后，严爷爷精神状态都没以前好了。小张现在也是非常用心照顾着严爷爷，对他们兄妹格外照顾，想他们了，回上海带孩子去看看他们。
“料理店到了。”陆臣平稳地停下车，率先推门而出，“往里走吧，都准备好了。”
颜嫣收敛了外露的情绪，恢复一贯的从容，随着众人走向料理店。
包厢内，大家围坐在一起，气氛温馨。珠珠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地从衣领里掏出子弹壳吊坠，在手里细细摩挲。
她看向林向阳，眼睛亮晶晶的，语气却带着几分后知后觉的认真：“我现在越想越觉得，那天肯定是我的姥姥在天上指引着你去救我的吧！”
她比划着说：“后来在部队，我跟他们说起我被救的经历，他们都说，在发生泥石流的山坡上，正常情况下是绝对不会下达跳下去这种命令的，太危险了，很可能两个人都会没命！”
珠珠盯着林向阳，一字一句地问：“你当时冒着生命危险跳下来救我，是不是……根本就没听指挥？”
林向阳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当时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倾盆大雨中，泥石流轰隆作响，小小的珠珠在山坡下，一条狗不停地对着他们方向狂吠。那一瞬间，什么指挥、什么风险评估都被抛在脑后，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救人。
现在回想起来，他才真正感到后怕。那确实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任何一个理性的指挥官都不会下达那样的指令。他当时完全是凭着一腔热血的本能跳了下去。
很庆幸救了她。看她现在这样鲜活地坐在面前，一切都值得。
林向阳取下脖子上的平安扣，重新戴回珠珠颈间：“当时太匆忙，你给我戴上都来不及给你，我就出任务了。这个还是保佑着你比较好。”
珠珠看着手里的子弹壳，不舍地说：“子弹壳我喜欢，不想换回来。”
林向阳笑了：“都给你。”
齐司礼拿起平安扣，指尖轻轻摩挲着温润的玉石：“珠珠带着吧。你们兄妹四人一人一个，都是从一块玉上做出来的。向阳那里，”他转向林向阳，“再给你订做个更好，更符合你身份的。”
林向阳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那么客气。”
齐司礼坚持道：“家里有，都是现成的玉石。趁着老雕刻家还做手艺，赶紧让他给多做几块。”
他看着眼前活泼健康的女儿，想象着当时可能发生的另一种结局，只觉得心口一阵揪痛。他伸手轻轻揉了揉珠珠的头发，声音有些沙哑：“都过去了。现在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他的珠珠，真是命大。而他也庆幸，当时遇到的是初出茅庐的林向阳——现在的林向阳估计绝不会做那样的选择，因为他已经学会军人必须绝对服从命令。
珠珠低头看着掌心里的两件信物，一枚冰冷的子弹壳，一枚温润的平安扣，仿佛指引着我们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