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嫣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继续，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真的假的，有什么区别吗？”
她走到茶几边，放下毛巾，这才抬眼正视陆臣，眼神里有一种过分的清醒和冷静：“如果你心里真是那么想的，要跟我提分手，我不会纠缠你。”
她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字字清晰：“如果你不提，我也不会主动离开你。你不是问过我吗？说我一旦决定和你在一起，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陆臣被她这番话噎得胸口发闷，一股无名火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涩意涌上来。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难以置信：“……听到那些话，你难道一点都不伤心吗？！” 他宁愿看到她哭，看到她闹，也好过这样近乎冷酷的平静。
颜嫣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丝苍凉。
“伤心？”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弄，“伤心有用就好了？”
“真正疼惜我的人，舍不得让我伤心。”她的目光像羽毛一样扫过他的脸，却又仿佛穿透了他，看向更远的地方，“而不怜惜我的人……就算伤心，也视而不见，不是吗？”
陆臣被她这句话钉在原地，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辩解、所有情绪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看着她那双过分平静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不是不痛，而是早已为可能到来的疼痛，预设好了所有的反应和底线。
她不是不伤心，而是……不敢伤心了。或者说，觉得在他面前伤心，毫无价值。
颜嫣看着他骤然沉默、甚至显得有些无措的样子，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又轻轻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一个早已了然的事实：
“不管你怎么做决定，我都感谢上天让我遇见你，陆臣？”
陆臣彻底哑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转身，走向卧室，留给他一个疏离的背影。
陆臣胸口堵着一股难以消散的懊恼和火气。他气她那副油盐不进、仿佛什么都伤不到她的冷静模样，更气自己那群口无遮拦的朋友和她恰好出现的时间点。他甚至有点气她为什么不能像普通女孩子一样，哭一场或者骂他一顿，也好过这样用冰冷的逻辑把他逼到墙角。
这股无名火在他胸腔里左冲右突，找不到出口，烧得他烦躁不堪。
可当他抬起头，目光追随着她走向卧室的、那道过于挺直甚至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时，那股横冲直撞的火气像是突然被戳破了一个口子，“嗤”地一下漏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沉的情绪悄然漫上心头——
是害怕。
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她刚才那番话，并非无动于衷，而是一种极致失望后砌起的、厚厚的壁垒。她不是不痛，而是彻底收回了对他敞开情绪的权限。
他害怕她这种冷静。害怕她这种“你提分手我绝不纠缠”的干脆。害怕她真的如她所说，不再将伤心这种情绪浪费在他身上。
这种认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他所有残余的火气和懊恼，只剩下冰凉的、带着刺痛的恐慌，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攥紧了他的心脏。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陆臣越想越憋屈，心里那团火蹭蹭地冒——他兴冲冲从香港赶回来，满心想着能早点见到她，结果呢？没抱到想抱的人，没参加成公司的庆功宴，全被那帮不着调的混蛋给搅和黄了！还惹出这么一摊子糟心事！
他憋着一肚子气，又带着点理亏的小心翼翼，磨蹭到卧室门口。探头一看，颜嫣正靠坐在床头，手里捧着那本厚厚的脉案书，神情专注，仿佛刚才客厅里那场无声的交锋从未发生过。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烦躁，脸上挤出一点讨好的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挨着她坐下。
刚靠近床边，颜嫣却忽然转过头来，鼻尖几不可察地微微皱了一下，声音平静无波：“好臭。你去洗洗吧。”
陆臣一愣，下意识闻了闻自己身上，确实有点烟酒味混杂。他顿时有点委屈，觉得颜嫣这是在嫌弃他，连靠近都不让了。
他非但没退开，反而更凑近了些，几乎想把脑袋靠到她肩上，没等他靠实，颜嫣的声音又淡淡地响起，补充了一句
“还掺着别人身上的香水味。很杂，不好闻。”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醒了陆臣！
香水味？！ 他猛地想起那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他们带来的污糟气味，怎么能让颜嫣闻到？万一脏了她怎么办？！
刚才那点委屈和耍赖的心思瞬间烟消云散。他“唰”地一下站起身，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一阵风。
颜嫣靠在床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拿起手机，找到赵明远的微信，指尖用力地戳着屏幕打字：我的体检报告，为什么不先发给我？直接发给齐司礼是什么意思？！给我发过来，我要看！ 发送成功后，她才稍微解了点气，把手机扔到一边。
手里的脉案越看越心痒，那种想要实践验证的冲动难以抑制。可家里空空荡荡，除了她就只有还在浴室里的陆臣。她只好无奈地伸出自己的左手，仔细搭脉，体会片刻，又换到右手，反复比较感受，却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好不容易听到浴室门响，陆臣带着一身温热的水汽和清爽的沐浴露味道走出来。颜嫣立刻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最合适的“练习对象”，连忙朝他招手：“快过来，躺下。”
陆臣见她主动召唤，眼神还带着急切，心头一暖，那点之前的忐忑瞬间被抚平不少。她果然还是关心他的身体。 他顺从地走过去，依言在床上躺下，甚至配合地伸出手腕，心里有点甜丝丝的。
颜嫣三指精准地搭上他的腕间，屏息凝神，眉头却微微蹙起。她仔细体会着他的脉象，流畅有力，节律均匀……这肝脉，怎么一点弦紧、郁滞的迹象都没有？不像是有肝火郁结或者饮酒过量的表现啊。
她不信邪，又换了他的另一只手，再次沉心感受。结果依旧——脉象从容和缓，丝毫看不出问题。
“奇怪……”她忍不住低声嘟囔，对比着自己刚才摸到的、那明显有些不同的心脉，小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不服气，“怎么你的肝一点事都没有？明明喝了酒，还生了气……我的都能摸出来，你的怎么就不行呢？”
陆臣：“……”
他满腔的感动和甜蜜瞬间凝固，慢慢化为一缕无奈的青烟，飘散了。
合着他就是个无情的、脉象过于健康的“教学工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