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第一次见到林渊，是在自家药材行的密室里。
雕花木门被推开时，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她正用银签挑着灯芯，火苗“噼啪”跳了两下，照亮了来人浴血的身影。男人玄色衣袍被划开数道口子，最深的一道从肩胛延伸到腰侧，露出的皮肉翻卷着，暗红的血珠顺着衣料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更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左臂——半片菱形暗器斜插在小臂上，暗器边缘泛着乌青色，显然淬了剧毒。可他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只用未受伤的右手攥着张泛黄的纸，指腹几乎要嵌进粗糙的麻纸里。
“秦小姐。”男人开口时，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金属般的沙哑。他将那张纸拍在紫檀木桌上，震得桌角的青铜香炉都晃了晃，“千年雪莲，龙血藤，幽冥草。我要这三样。”
秦婉的指尖在腕间的羊脂玉镯上顿了顿。她自小跟着祖父打理药材行，见过的奇珍异草不计其数，可这清单上的三样，连秦家号称“天下药材半归秦”的库房都凑不齐——去年西域进贡的三百年雪莲已算珍品，千年份的只在古籍里见过记载；龙血藤更是传说中的东西，据说触碰时会渗出如鲜血般的汁液；至于幽冥草，连药经都只语焉不详，只说生于阴寒之地，见者不祥。
烛火在两人之间投下摇曳的光影。她抬眼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发髻散乱，下颌线绷得很紧，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冷冽的光比暗器更伤人。这双眼睛让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祖父指着皇城墙上张贴的悬赏令说：“林渊此人，是柄藏在鞘里的剑，不出则已，出鞘必见血。”
“开个价。”男人又重复了一遍，指尖在清单上划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只要你能拿出药材，条件随便开。”
秦婉忽然笑了，梨涡在烛光里浅浅漾开。她起身绕到桌前，发间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细碎的碰撞声打破了密室的沉寂。目光掠过他渗血的衣袍，最终落在他腰间的龙形玉佩上——那玉佩在烛火下泛着淡淡的金光，触手温润，竟是罕见的暖玉。寻常玉佩多为寒玉，暖玉能滋养灵力，价值堪比十座金矿。
“林先生可知，这三样药材能买下半个皇城？”她的指尖悬在玉佩上方半寸，能感觉到那股温和的灵力顺着指尖往上爬，“秦家虽富，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我没那么多钱。”林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左臂的伤口显然疼得厉害，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但我能为你炼一枚驻颜丹。”
密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秦婉挑灯芯的手停住了，火苗映在她瞳孔里，跳动着难以置信的光。驻颜丹！那是传说中能保青春永驻的神丹，丹方早在百年前就已失传。她见过太多人为博她一笑一掷千金，送珠玉送良田送倾城别院，却从未有人敢许下这样的承诺。
“林先生倒是大方。”她缓缓收回手，指尖在微凉的玉镯上摩挲，“可我怎么知道，你不是空口白牙？”话虽如此，她的目光却忍不住追随着男人的动作——他正用未受伤的右手撕开衣襟，露出的胸膛上有一道陈年旧疤，从锁骨延伸到腰侧，像是被什么猛兽啃噬过。
林渊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丹瓶，倒出一粒鸽卵大的药丸。药丸通体莹白，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一股清冽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连空气中的血腥气都淡了几分：“这是凝神丹，你该认得。”
秦婉的呼吸微微一滞。凝神丹虽不及驻颜丹珍贵，却也是修真界难求的珍品，丹体上流转的光晕说明这是上品丹药。她祖父穷尽一生钻研炼丹术，炼出的凝神丹也远不及眼前这粒精纯。
“再加一个条件。”她忽然踮起脚尖，凑近他耳边轻声道，温热的气息拂过他沾着血污的耳廓，“陪我去参加下个月的赏花宴。”
男人的眉峰瞬间蹙起，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秦婉看着他眼底翻涌的嫌恶，忽然觉得有趣——这人能面不改色地闯过黑风寨，能在重伤时许下驻颜丹的承诺，却会为一场赏花宴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从不参加宴席。”林渊后退半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左臂的伤口被牵扯得渗出更多血珠，“换个条件。”
“不换。”秦婉抱起双臂，步摇上的珍珠在烛光下流转，“要么答应我，要么请回。”她算准了他急需药材，更算准了他这样的人，一旦许下承诺便不会反悔。
林渊的指尖在清单上掐出深深的印痕。脑海里闪过苏月咳血的模样，苍白的脸，青灰的唇，还有那帕子上刺目的血点。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嫌恶已被决绝取代：“药材到手，我立刻炼丹。”
秦婉笑得更甜了，正要说话，目光却突然落在他小臂的暗器上。那暗器边缘刻着细小的毒蝎纹，是黑风寨的独门标识。她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擦过暗器的边缘，冰凉的触感让林渊猛地一震。
“这是黑风寨的断魂镖，淬了百日断魂散。”她的声音陡然变冷，步摇上的珍珠不再晃动，“你杀了他们多少人？”暗器上的血迹还未干透，带着浓重的腥气，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林渊猛地挥开她的手，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与你无关。”他将袖袍往下扯了扯，遮住那片狰狞的伤口，“三日后，我来取药材。”
转身离去时，玄色衣袍扫过门口的屏风，带起一阵风。秦婉望着他消失在密道尽头的背影，忽然拿起桌上的凝神丹，放在鼻尖轻嗅。药香里除了常见的凝神草，还藏着一丝极淡的龙涎香——那是皇室贡品，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接触到。
她走到密室的暗格前，转动机关，露出一面嵌在墙里的铜镜。铜镜里映出她若有所思的脸，指尖在镜面上轻轻点着：“林渊……万毒谷出来的人，果然不简单。”
三日后的子时，林渊准时出现在药材行的后门。秦婉穿着一身利落的夜行衣，手里提着个黑色的木箱，看到他时眼睛亮了亮：“跟我来。”
两人穿过幽深的巷道，停在一处废弃的宅院前。秦婉推开虚掩的木门，月光下，院中的石桌上摆着个半开的锦盒，里面躺着一朵含苞待放的雪莲，花瓣上还沾着细碎的冰晶。
“千年雪莲有了。”她踢开脚边的石子，“龙血藤在北境黑风岭，幽冥草……我知道在哪里，但需要你自己去取。”
林渊的目光落在雪莲上，眸色微动：“条件？”
“赏花宴那日，穿我给你准备的衣服。”秦婉从怀里掏出块玉佩，扔给他，“这是秦家的信物，黑风岭的守山人会认这个。”
玉佩落在男人掌心，与他腰间的暖玉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林渊握紧锦盒，转身消失在夜色中，玄色衣袍飞掠的背影，像一道急于归巢的箭。秦婉望着他的去向，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耳垂——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个细小的血珠，是刚才被他挥开时，步摇的尖刺划破的。
“驻颜丹……”她对着月光呵出一口气，白气在眼前迅速消散，“还有赏花宴，可别让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