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城的雪粒子簌簌砸在琉璃瓦上,朱标踏着满地碎玉踏入刑部大牢时,腐臭与血腥气混着铁锁的锈味扑面而来。
十八名涉事考官蜷缩在墙角,见着太子蟒袍上的团龙纹,顿时如筛糠般磕头如捣蒜。
\"太子殿下饶命!小人是被威逼利诱......\"为首的主考官额头磕出血痕,在青砖上洇开暗红。
朱标盯着墙上斑驳的血手印,想起前日暗访贡院时,寒门学子们冻得发紫的手指攥着被调换的答卷,突然抬脚踹翻案几。
\"威逼?利诱?\"他抓起案上的贿银账本狠狠甩在众人脸上,\"三百两黄金就能换走寒窗十年?当这天下是你们的买卖场?\"
狱卒们从未见过温润如玉的太子发如此大火,连廊下悬挂的铜铃都被惊得叮当作响。
三日后,刑部门前竖起丈高的示众牌。十八名考官腰斩于市,牵连的七位勋贵子弟革除功名,流放三千里。
当最后一颗头颅落地时,朱标站在朱雀门城楼上,望着黑压压跪倒谢恩的百姓,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贴身太监慌忙递上丝帕,殷红血迹在素白上晕开,如同盛开的红梅。
与朱雀大街的肃杀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秦王府暖阁里蒸腾的热气。朱樉歪靠在金丝楠木榻上,任由尚炘骑在肩头当大马。
三岁的小世子咯咯笑着揪父亲的胡须,口水顺着胡茬滴在明黄色的锦袍上。尚槿则蜷在观音奴怀里,藕节似的小手攥着拨浪鼓,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
\"殿下,朝廷派人来宣旨了。\"管家在门外轻声提醒。朱樉眼皮都没抬,继续逗弄女儿:\"槿儿,叫声父王,就把蜜饯给你。\"
尚槿咿咿呀呀地开口,含混不清的发音惹得乳母们掩嘴而笑。
宣旨太监捧着明黄卷轴僵在廊下,尴尬地咳了两声。直到观音奴亲自起身相迎,才讪笑着展开圣旨:\"秦王听旨,着令协助彻查科举舞弊案,三日内......\"
\"公公回禀陛下,本王染了风寒。\"朱樉突然开口,声音懒洋洋的,指尖还沾着喂女儿的山楂糕,
\"这几日连孩子都不敢抱,生怕过了病气。\"说着故意打了个喷嚏,惊得尚炘\"哇\"地哭出声来。
宣旨太监望着满地狼藉的玩具,再看看秦王怀里抹眼泪的小世子,只得喏喏告退。待脚步声远去,观音奴嗔怪道:\"殿下何必装病?科举事关重大......\"
\"敏敏,你看这府里的腊梅开得多好。\"朱樉突然打断她,抱着女儿走到窗边,看雪花落在梅枝上簌簌颤动,\"大哥雷霆手段,自能肃清吏治。
可这世上有些事,急不得。\"他摩挲着尚槿肉乎乎的小手,想起了历史上的科举案……还有那马三刀。
当朱标在应天城掀起整肃风暴时,秦王府的日子依旧慢悠悠地过着。
朱樉每日晨起教尚炘舞剑,午后陪尚槿堆雪人,偶尔兴起还会带着全家去城外庄子看佃户们打年糕。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穿过回廊,惊起檐下晒暖的灰鸽。
这日午后,朱樉正给尚炘讲《三国演义》,管家神色匆匆来报:\"殿下,燕王妃派人送来急信!\"(朱樉当文抄公抄的)
拆开徐妙云娟秀的字迹,朱樉瞳孔微缩——原来科举案余波未平,有御史弹劾朱棣举荐的贤才中有舞弊漏网之鱼。
观音奴见他神色凝重,轻声道:\"要去帮四弟吗?\"朱樉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火苗贪婪地吞噬字迹,良久才道:\"老四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
他转头望向在榻上玩胭脂盒的尚槿,\"咱们守好这一方天地,便是对大哥最好的助力。\"
子夜时分,朱樉披着狐裘走到王府箭楼。远处应天城灯火如星子般闪烁,隐约传来更夫梆子声。
他想起白天尚炘挥舞木剑时说\"长大了要像父王一样威风\",嘴角不自觉上扬。寒风卷起檐角铜铃,恍惚间竟与当年鄱阳湖的战鼓重叠。
\"父亲!\"尚炘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朱樉转身,见儿子穿着小棉袄,趿拉着绣鞋,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糖炒栗子。
月光落在孩子发梢的雪粒上,映得那双眼睛亮如星辰。
朱樉弯腰抱起儿子,感受着怀中的温热:\"这么晚了,怎么不睡?\"
\"我梦见父亲又要去打仗。\"尚炘把脸埋在父亲颈间,\"我不想父亲走。\"
箭楼的风突然停了,四下寂静得能听见积雪压断梅枝的轻响。
朱樉望着漫天星河,忽然想起父亲独坐奉天殿的身影。那些金戈铁马的岁月,终究要化作绕指柔。
\"放心,父亲哪也不去。\"他在儿子额间落下一吻,\"咱们守着这秦王府,看着槿儿长大,看着大明的春天来。\"
远处应天城传来晨钟,朱标彻夜未眠整理的《科举改制二十条》已呈递御前。
而秦王府的暖阁里,尚炘打着小呼噜重新睡去,尚槿的拨浪鼓歪在枕边,流苏随着呼吸轻轻摇晃。雪仍在下,将整个世界裹进静谧的银白之中……
锦衣卫指挥使毛骧跪在乾清宫冰凉的地砖上,额角渗出冷汗。
他压低声音:\"陛下、娘娘,臣暗访得知,太子殿下近日批阅科举案卷时,多次咳血于帕......\"话音未落,马皇后手中的茶盏\"啪\"地摔在青砖上,瓷片四溅。
朱元璋猛地站起身,冕旒剧烈晃动:\"为何不早报?\"
毛骧叩首:\"太子殿下严令封锁消息,臣也是暗中查探才......\"老人踉跄扶住龙椅,眼前浮现朱标在刑场监斩时苍白的脸色,当时竟以为是寒风吹的。
\"快,宣太子进宫!\"马皇后急得眼眶发红,手指死死攥住裙裾。
当朱标匆匆赶来时,正对上父母惊痛交加的目光。他下意识将藏在袖中的丝帕攥紧,强笑道:\"父皇、母后唤儿臣......\"
\"还瞒着?\"朱元璋一把夺过他的手,染血的丝帕刺痛双眼。马皇后颤抖着抚上儿子消瘦的脸颊:\"标儿,多久了?\"朱标低头不语,半晌才道:\"不过是近日操劳,调养些时日便......\"
\"住口!\"朱元璋怒喝,却掩不住声音里的颤抖,\"明日跟咱去秦王府!老二定能治好你!\"
他突然剧烈咳嗽,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滑落。马皇后紧紧抱住儿子,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最珍贵的珍宝。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三人身上,映出朱标单薄的影子。
这场突如其来的惊变,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宫阙,让整个应天城的夜色都蒙上了一层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