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他到底与你说了什么了？”崔题眼露担忧，甚至忍不住一把，抓住她的肩头。
潘令宁却下意识地，掰开他的手，无声地后退一步，与他保持得体距离。
这份无声的抗拒，令崔题心头一惊，愈发觉得她可能未曾与他走进。
而潘令宁斟酌一番，仍是主动把船舱内，温巡与她的诉说简单交代了一遍，当然，隐去了温巡对他的偏见和诋毁。
说罢，她眼角微红，仍是带出了难以平复的情绪，声音悲凉而愤慨：“那肃国公林翎竟是如此衣冠禽兽，不曾想温巡入京以后皆十分坎坷，我在鬼樊楼之时，尚且得到他的打点，可他不得不周旋于肃国公的强占欺凌，以及延朔党的暗中威胁之时，又有谁给他打点呢？”
她抿了抿唇，掩饰了哭腔，佯装平静道，“虽然……我一度怀疑是他的一面之词，可他身上的伤触目惊心，这么真实的屈辱我如何疑他有假？倘若是真的，我却还在万般揣测他，以最大的恶意诋毁他，对他而言，无异于万箭穿心！”
崔题听罢，心已凉到谷底，看着眼前为了温巡而愤慨陈词，乃至忍不住抹泪的女子，他的心亦千疮百孔，只沉声质问：“你在心疼他？”
她霍然抬头，却极力否认：“我不是妇人之仁，我之时在尝试还原真相，之前也只是我们的单面推测，如今也是他的一面之词，双向推测，辩证看待，也许足以还原真相！”
“可是，曾经我们怀疑他，乃集合了诸多疑点，如今你相信他，仅凭他一面之词，难道不是偏心？”崔题还是凉凉质问。
“我并非……就完全相信他说的话，只是看着他身上的累累伤痕，再冷硬的心肠，也无法做到半分不动容，我看过这般多的鬼樊楼出逃的女子，我实在无法……在苦主深受苦难之时，落井下石，不论这个是鬼樊楼的女子，还是温巡！”
“宁儿，便连如此拙劣的借口，你也无法察觉了……”崔题目光萧索，唇角扬起薄凉讽刺的笑意，“其实，你的心里始终无法放下温巡！”
潘令宁陡然一惊，竟开始出现了慌乱，殷切、急于辩驳之状，语无伦次说道：“我不是，我和他的婚约早已不废而解，只是……只是可能……源于十几年共同成长的情谊，我不否认，温巡在我心中与他人不同，但是……但是崔相公还是误会了……”
“那我呢？”崔题陡然突兀的轻轻质问，霎时打住了她的话。
潘令宁双目微张，嗫嚅着双唇，素日里口齿伶俐的她，甚至方才的她还话锋极密，此时对上了他这一句，霎时完全失语。
崔题虽看似面色不显，可眼中已隐隐透出伤痛和决然，似乎不计一切，要听清她心里的话。
然而潘令宁忽然，默默垂首，避开了他的眼锋，只轻声问：“崔相公，您方才说，寻我有要事相商，是关于讲义堂的事？我们何必……为着不相干的话题争论不休？”
不相干？
她在回避！
崔题心中了然，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答案，只当最后小小纵容她一次，喉间溢出一声叹息道：“我前些日子上的劄子，陛下允许重设讲义堂，然而未必通过齐物书舍，或者你……后来我思量一番，若讲义堂唯有你重启，无异将你置于众之失地，京中尚且有诸多书铺纸坊，若百花齐放，声势浩大，更为助力，也可避免延朔党对你的盯视。”
潘令宁琢磨了一番：“陛下之意，可是如同科举试纸遴选，竞较一番，择优齐录？”
崔题略一垂眸，掩去陛下对她一介女郎武动乾坤的偏见，只说道：“未出详参，兴许，连同六学一同筹备也未必。”
这是，不考虑她入局么？
潘令宁蹙眉，又争取道：“若让六学参与，便皆为官办，未必比之民办更能贴近人心，延朔党也不一定，还肯把爪牙伸入防范严密的六学当中，而我等重启讲义堂，本有将计就计，假意成为延朔党喉舌，以图谋从内部瓦解此妖党的布局，如此，岂不是被打乱了计划？”
崔题苦笑一番，忽然询问：“温巡给你提供的思路？”
潘令宁一怔，却又一本正经说道：“难道崔相公没有如此打算？还有什么比眼下的计划更合适的呢？”
“宁儿，我从未……想过把你置于危险的境地！即便……我想假意称为延朔党的喉舌，也并非通过你，而是新政，我与太子另有商议！”崔题说得真诚炽热，斩钉截铁。
潘令宁讶然，一瞬间反思了温巡的计谋，再对比崔题的说法，似乎才察觉到不同。
她喃喃道：“可是新政……以崔相公如今的名誉，也当万分艰难，这些日子，您受烈火烹油一般煎熬隐忍着，我也想帮你……”
崔题道：“我们仍旧并肩而立，只是我亦有底线，我的底线便是……不能牺牲你，伤害你！”
潘令宁手指微动，面色赧然，目光回避，有些无法应对他的款款深情和内心剖白。
而崔题压抑的情感已冲上心口，他并非拖沓之人，做事需有始有终，情之一事也如此。
他忽然语气悠长，带着几份无奈和绝望询问：“宁儿，元夕前夜我曾毫无保留地向你坦白了心事，这些日子，我崔题对你亦从无遮掩，我已经把我的明牌、把柄，乃至软肋，皆呈现在你眼前，可是你几乎从未对我回应……
“崔某不知，这份热切的坦诚，是否成为你的负担？”
他幽幽地说罢，潘令宁竟愈加地窘迫了，手足无措，目光慌乱，不敢与他直视。
崔题再一次谆谆追问：“情之一事不可勉强，倘若崔某让你难为情，让你难以应承……我该说声抱歉，倘若你对我无心，你亦可明了，往后我便不再殷勤打扰，你我之间依然可公事公办、并肩而立，而不会再掺杂别的，让你为难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