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如当年我见你那般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变化。”
了善不由万分感慨了一句。
天道对于这些灵物，也是格外的宠爱。
可唯独对他们这些凡人.....
白猿那双仿佛蕴藏着千年时光的眼眸，落在了善佝偻的背影上，声音低沉如洪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沧桑。
“许久不见。你老了，和尚。”
它的语气平淡，却像在陈述一个无法更改的冰冷事实。
了善缓缓转过身，仰头看向这庞然大物。
月光照亮了他脸上的皱纹和风霜，他坦然一笑。
“生老病死，草木荣枯，此乃天地大道，自然轮回。老衲垂垂老矣，亦是常理。”
白猿的目光并未离开他，那巨大的兽瞳深邃得如同旋涡，仿佛能直接看穿灵魂，让了善这样修为高深的老僧，心底也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惊悸。
“下次……或许就见不到你了。”
白猿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惋惜。
眼前之人，是它漫长生命里屈指可数的、能交流的“故人”，
更是它的救命恩人。
上一次对话，已是数十载光阴之前。
岁月对它是无意义的尘埃，却能将凡人的血肉化为枯骨。
一种奇异的、近乎“不舍”的情绪，在这古老生灵心中悄然滋生。
它微微俯下巨大的头颅，拉近了与了善的距离。
那深不见底的兽瞳紧紧锁定了善的双眼，一股无形的、带着强大精神压迫感的气息弥漫开来。
它的声音不再洪亮，反而变得低沉而充满诱惑，如同魔音贯耳，丝丝缕缕钻入心神。
“和尚……想长生吗？”
了善心神微震，面上却不动声色。
“长生？此乃逆天悖道之念。凡人寿数天定，岂能强求？”
“哼！”
白猿鼻腔中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那声音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震得周围树叶簌簌作响。
“逆天？悖道？那你说，当年护佑这片大陆、移山填海、呼风唤雨的‘人’，他们又算什么？他们难道不是从微末凡尘中崛起？他们的寿元，又何止区区百载？”
白猿巨大的头颅又压低了几分，声音里的诱惑力更加强烈，如同美酒般醇厚醉人，又带着不容置疑的蛊惑。
“看着我的眼睛，了善。你真的……就不想触碰那超越凡俗的力量？不想亲眼看看百年、千年后的世界？不想摆脱这具终将腐朽的皮囊，获得真正的……自在？”
了善沉默着，目光垂落，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他没有回应白猿的问题，只是再次抬起头，望向东方那片渐渐被晨曦染上微光的天空。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林间的寂静仿佛有了重量。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曦刺破夜幕，了善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看透世情的淡然。
“你看，日升月落，昼夜交替。此乃天地运转的法则，刻印在万物本源之中。纵然有逆天改命之力，强行延续了生命，最终……”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不过是换一种形式，去经历这无法逃脱的轮回铁律罢了。”
“铁律？”
白猿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那笑声不再如先前般震耳欲聋，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诡秘与自信，仿佛在嘲笑凡人的无知与怯懦。
“凡人的法则，岂能约束天地灵长？”
话音未落，它那巨大的、覆盖着白色长毛的手掌，快如闪电般探出！
了善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一股无可抗拒的沛然巨力袭来，整个人如同被山峦提起，瞬间天旋地转！
“试试……不就知道了？”
白猿低沉的话语在耳边响起，了善已被它牢牢抓在掌心。
下一刻，白猿庞大的身躯展现出与其体型完全不符的惊人敏捷，几个纵跃便来到了它栖息的温泉池边。
温泉水汽氤氲，池水并非寻常，而是泛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蕴含生机的乳白色光泽，水面上有细微的、如同星屑般的光点沉浮。
“噗通！”
白猿随手一抬，了善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被抛入了温泉之中！
温热的泉水瞬间将他淹没。
了善猝不及防，呛了好几口水，才挣扎着在及胸深的泉水中站稳。
他抹去脸上的水珠，惊疑不定地看向岸边的白猿。
然而，就在这短短几个呼吸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如同无数细小的生命精灵，透过他的皮肤毛孔，疯狂地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那感觉并非仅仅是驱散了赶路的疲惫，更像是一股磅礴的生命能量在冲刷着他老朽的身躯！
原本隐隐作痛的关节变得轻松，沉重滞涩的经脉仿佛被疏通，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生命深处的活力感和舒适感，如同潮水般将他包围。
这感觉，比刚才在岸边感受到的微末气息，强烈了何止百倍！
了善眼中难以抑制地闪过一丝震惊和……沉醉。
这泉水，竟有如此神效？！
白猿居高临下地看着池水中浸泡的了善，将他脸上那细微的震撼与享受尽收眼底。
它咧开嘴，露出一个带着满意与自负的笑容
“如何？这‘轮回铁律’的滋味……可还受用？“
“这，不过是长生路上最微不足道的‘甜头’罢了。”
了善沉默着。
温泉水带来的磅礴生机如同暖流，仍在四肢百骸中奔涌，驱散着衰老的疲惫，滋养着枯竭的经脉，那感觉舒适得近乎令人沉沦。
然而，他脸上的沉醉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化为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他双手撑住池边温润的岩石，动作缓慢却异常坚定地，将自己湿透的老迈身躯，一寸寸地从那蕴藏着无尽生命能量的泉水中，拖了出来。
水珠顺着僧袍滴落，在寂静的晨光中发出细微的声响。
岸边的白猿，巨大的身躯如同凝固的山岩。
它那双蕴藏着千年智慧与孤寂的兽瞳，此刻却清晰地写满了惊愕、不解，甚至……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它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个浑身湿透、显得更加瘦小佝偻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