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璇依旧伏地，声音带着一丝“惶恐”：“臣惶恐，臣所指并非名字本身，而是……陛下赐予臣的这座府邸。”
杨晚清闻言，唇角那抹冷笑更深，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怎么？陛下御赐的府邸，将军莫非还有微词不成？怎得？嫌它……晦气？”
她心知肚明皇帝在设局试探。
若下面跪着的真是无关之人，被如此刻意地用亡弟之名和旧宅来恶心，她恐怕早已失控。
但眼前是她的亲弟弟！
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疼和愤怒，此刻她必须扮演一个被触痛逆鳞、心怀怨怼却又不得不顾全大局的贵妃。
皇帝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试图从杨晚清的反应和杨璇的姿态中捕捉到一丝破绽。
那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尤其是那双眼睛……让他心底的疑虑，怎么都消散不去。
他适时地扮演起和事佬，轻轻拍了拍杨晚清的手背，温声道。
“爱妃息怒。朕当初初见杨爱卿，见他器宇轩昂，尤其那双眼睛……神采竟让朕忆起了璇弟，心头一时感怀，才将这旧邸赐予他。朕想着，这或许是天意缘分。况且，他与璇弟一样，皆是我大凤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材。爱妃且看朕薄面，莫要动气伤身。”
杨晚清的目光冷冷扫过地上跪着的挺拔身影，心如刀绞。
皇帝迟迟不叫起，分明是存心煎熬。
她不能，也不敢贸然开口让他起身。
深吸一口气，她面上浮现一丝被强压下去的哀戚与温怒，心慢慢腾升起一股戾气。
这人真是不着痕迹的打压瓦解她身边的那些人，想让她和那些将士离心。
想到这，她压下了心中的愤怒，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陛下言重了。臣妾岂敢对国之功臣心生怨怼？只是……臣妾那苦命的弟弟，”
她的声音陡然哽咽，眼圈瞬间泛红，“在臣妾心中，是无可替代的。但是，人死如灯灭，臣妾纵然心中再痛，再计较这些又有何用？难道还能换他回来吗？”
她拿起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将涌上的泪意逼了回去，语气转为一种带着疲惫的清醒，“若因臣妾一时意气，寒了这些为大凤浴血奋战的将士之心，那臣妾岂非成了罪人？臣妾……纵然见将军身处此宅，心中难免勾起旧痛，有些……不快，也断不会因此为难于他。毕竟，大凤的安宁，还要靠杨将军这样的忠勇之士来守护。”
说到最后，她终究没能完全忍住，一滴清泪悄然滑落，她迅速用帕子掩住，侧过脸去，肩膀微微耸动，那份强忍的哀伤与无奈，比痛哭更令人动容。
皇帝眼中那丝探究的不快一闪而逝，旋即换上了怜惜的神色，伸手将杨晚清揽入怀中，轻抚她的臂膀安慰。
“是朕不好，又惹爱妃伤心了。”
说完他转头，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地对还跪着的杨璇道。
“还愣着干什么？”
“别碍朕爱妃的眼。”
“谢陛下，谢娘娘恩典！”
杨璇如蒙大赦，立刻叩首谢恩，动作利落地起身，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坐下的瞬间，他后背的官服已被冷汗微微浸湿。
此刻，他彻底洞悉了皇帝的用心。
这一石二鸟之计。
其一，是试探！
用名字、用旧宅、用姐姐的反应，反复试探他是否真是那个“已死”的杨璇。
其二，是离间与挟制！
若姐姐方才应对失当，流露出对旧宅被赐予他人的强烈不满，甚至迁怒于“杨璇”。
那么皇帝便能借此大作文章，在那些忠于杨家的旧部心中埋下对姐姐和十七皇子不满的种子。
所幸……皇帝终究不够了解姐姐。
她骨子里流淌着父亲的血，比任何人都清楚将士的价值，也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在绝境中守护至亲。
她将计就计，一番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的陈词，不仅化解了危机，反而在不动声色间，赢得了在场武将们更多的心。
可惜了！
不过，这也说明了另外一件事。
经过此次试探，皇帝心中的疑窦虽未完全打消，但至少短期内会因“安抚功臣”和“平息贵妃怨气”的需要，对自己表现出更多的倚重和信任。
如此，倒也能大大缩短自己计划。
想到此，杨璇心中郁气一扫而空，只觉无比畅快。
他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入喉中，带来一股灼热的豪气。
他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主位上被皇帝揽着的姐姐，心中唯一遗憾的是，未能见到小十七。
若今日能见上一面，也算是真正的一家团聚。
女客花厅这边，气氛稍显轻松。
凤吟正专注于眼前的珍馐美味。
或许是连日修炼加上在寺庙中，未曾好好用饭，也或许是将军府的厨子手艺确实不俗，她吃得格外欢快。
杯盘碗盏在她面前迅速空了下去，那份坦率不做作的食量，引得邻座的秦婉凝频频侧目，眼中带着几分惊奇与探究。
柳娇娇这是从哪里寻来如此……率真有趣的姑娘？
柳娇娇自己倒没在意旁人的目光，她见凤吟吃得香，心下高兴，索性将自己案几上那些精致可口、尚未动过的点心菜肴，一样样挪到凤吟面前，又将凤吟面前空了的碟子换到自己这边，动作自然亲昵且自然。
凤吟吃得专注，也未曾推辞这份好意。
这段时间风餐露宿，确实亏待了肠胃。
不知不觉间，竟比平时多用了许多。
然而，饱食过后，一股强烈的、不合时宜的困倦感猛地席卷而来，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了她的眼皮上。
“娇娇姐……”
凤吟强撑着精神，声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许是昨夜没睡好，有些乏了，想出去透透气。”
柳娇娇见她面色并无异常，只是眼神略显迷蒙，以为她真是累了，关切道：“可要我陪你？”
“不必了，”
凤吟努力维持着清醒，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就在附近走走，很快回来。”
她得找个安静的地方，弄清楚这突如其来的困倦是怎么回事。
她起身离席，脚步看似平稳，实则已有些虚浮。
清风原本侍立在不远处，见状想跟上，也被凤吟一个眼神制止了。
混沌的脑子里莫名的就想起白猿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