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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姨娘曾经历过困苦的日子,直至遇见谢将军才得以安顿下来。

因此,她总以为,瑜儿作为女儿身,只需安安稳稳度过一生,为她寻觅一个平淡无奇的家庭,无需陷入那些勾心斗角的纷争。

然而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看法原来错了。

幸好,一切尚未为时已晚。

如今,万事已备,只需静待时机,犹如守株待兔,只待夫人——自投罗网!

……

另一边,谢夫人细心地数着日子,任时光悄然流逝。

转眼间,到了这两日,谢将军的面色终于有所好转。

于是她在晚餐后,怀揣着银两,踏上了前往儿子谢无岐位于京西的别院的行程。

出乎意料的是,谢无岐今日下值时分延迟,此刻尚未归家。

唯有柳月璃守在家中,不知何时还添置了两位贴身伺候的小丫鬟。

谢夫人一到,柳月璃立刻起身迎接,面上的笑容灿烂如春日花开,仿佛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丝毫龃龉。

然而,谢夫人内心深处始终对柳月璃持有偏见,但鉴于上次在相国寺的深谈,她还是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只是言语间仍旧带着刺:

“毕竟是个懂得持家的女子,竟然还请了两位丫鬟来伺候,怪不得无岐的俸禄总是捉襟见肘。”

“过来让我瞧瞧,这两位丫鬟是否清白?无岐身边怎能容许不清不楚之人。”

谢夫人语气中含有讥讽之意,柳月璃的笑容瞬间凝固,但很快她又调整了心态,向丫鬟们微微点头。

两位丫鬟闻声后,端端正正地走上前来,谢夫人只是略微一瞥,眉头便不由自主地蹙起。

“这两个丫鬟是从哪里来的?”

她毕竟是将军府的主母,怎能看不出来,这两位丫鬟并非不谙世故,反而是太过懂得规矩,简直像是出自豪门大户。

柳月璃察觉到谢夫人脸上的异样,心中不禁一紧,急忙开口解释:

“是从牙婆子那里购置的,这两位丫鬟颇为伶俐,我仅仅指导了几天,她们便迅速掌握了所有的礼仪规矩。”

门环“哐当”一声响,谢无岐的声音裹着寒气撞进来:“娘!”

谢夫人转身时,裙摆扫翻了案几上的茶盏。

褐色的茶水顺着青砖缝蜿蜒到柳月璃裙边,她盯着那滩水渍,听见谢夫人带着哭腔的絮叨:“可算来了,这些日子,你爹又被弹劾了…”话音戛然而止,原是瞧见儿子官袍下摆沾着泥点。

柳月璃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朝廊下两个洒扫的丫鬟使眼色。

穿杏色比甲的丫头会意,拽着同伴就往月洞门退。谢夫人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儿子,早把方才疑心丫鬟偷懒的事抛到九霄云外。

“您方才说御史弹劾?”谢无岐突然拔高的声调惊飞檐下麻雀。

柳月璃垂首盯着绣鞋尖上的并蒂莲,听见茶盏在托盘里轻轻磕碰——谢夫人正手抖着给自己斟茶压惊。

“可不是!”茶汤泼出半盏,谢夫人用帕子按了按嘴角,“那些吃饱了撑的言官,连人家退亲都要管。”话到一半突然噤声,原是想起退婚的始作俑者就在跟前。

谢无岐攥着椅背的手背青筋暴起。什么御史弹劾,分明是裴寂那厮在御前作妖!那日在长宁伯府墙根下,原当他是句玩笑,谁承想竟真敢捅到天子跟前。好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明日下值就回家,跟你爹好好认个错。”谢夫人突然抓住儿子手腕,镶翡翠的护甲硌得人生疼,“娘在采芳苑布好了天罗地网,明日定叫章姨娘摔个粉身碎骨。”说着斜睨柳月璃,“这丫头你要带便带着,西跨院空着也是空着。”

柳月璃指尖掐进掌心。那日谢无岐带她离府时说得多好听——”定要三书六礼迎你进门“。如今倒好,连个侍妾的名分都要靠施舍。

她盯着谢无岐腰间蹀躞带上晃动的玉珏,忽然想起洛昭寒退婚时摔碎的那块鸳鸯佩。

“无岐该听夫人的。”她扬起脸时,眼底已换上盈盈水光,“男儿功名最要紧。”这话说得体贴,心里却像塞了把冰碴子。

前日去绸缎庄裁衣,掌柜的连正眼都不瞧她,只当她是外室。

谢无岐目光在母亲与柳月璃之间打了个转,喉结上下滚动:“孩儿听娘的。”

话音未落,谢夫人腕间的翡翠镯子已经磕在案几上,叮当脆响混着她骤然松快的笑声。

柳月璃别过脸去看窗外枯枝。

北风卷着残雪扑在窗纸上,沙沙声像极了那夜抚远将军府后门的脚步声。

当时谢无岐也是这样,说一句“跟我走“,她就真信了能挣出个前程。

“章姨娘那个贱人…”谢夫人咬着后槽牙冷笑,“明日定要她尝尝什么叫叫天天不应。”

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在青石案上划出尖利声响,仿佛已经听见对头凄厉的哭嚎。

谢无岐望着母亲扭曲的面容,忽然想起前世章姨娘投井时的模样。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青白的脸上,手里还攥着半截扯断的珍珠链子——那本是谢将军送她的生辰礼。

“父亲那边…”他刚开口就被谢夫人截住话头。

“你爹最重名声。”谢夫人抚着儿子官袍上的云纹,“等明日事发,他自会明白谁才是将军府的顶梁柱。”说着瞥向柳月璃,“西跨院虽偏,倒清净。”

柳月璃福身谢恩,鬓边步摇却晃得厉害。

她想起今晨在厨房听见婆子们嚼舌根,说西跨院闹鬼,前头那位姨娘就是吊死在房梁上的。谢夫人这是要拿她当枪使,还要她感恩戴德。

更漏声遥遥传来,谢无岐起身告辞。

柳月璃跟着送到垂花门,见他大步流星往马厩去,连个回头都没有。寒风卷着雪粒子往领口钻,她突然想起退婚那日,自己也是这样头也不回地走出抚远将军府。

“姑娘仔细着凉。”杏色比甲的丫鬟递来手炉,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划。柳月璃猛然惊醒——这两个可是那位贵人送来的眼线。

她攥紧手炉转身,瞥见谢夫人正扶着门框目送儿子,嘴角还噙着笑。

……

武威将军府。

申时三刻的日头泛着惨白,廊下冰棱滴着水珠。

谢夫人拢紧狐裘领口,鎏金护甲在青瓷盅上叩出清脆声响。她望着书房紧闭的雕花门,嘴角扯出冷笑——方才谢无尘在演武场射中红心的欢呼声,隔着三重院落都听得真切。

“夫人请回。”谢石榴抱拳挡在门前,玄铁护腕泛着寒光。

这护卫是跟着将军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连说话都带着血腥气。

谢夫人不急不恼,丹蔻指尖拂过鬓边金步摇:“劳烦再通传一声,就说...…”她忽地抬高嗓音,“事关采芳苑那位,将军也不愿听么?”

“吱呀——”

门缝里卷出墨香,谢将军端坐在紫檀案后,正用麂皮擦拭佩剑。

剑身映出他紧蹙的眉峰:“你又想折腾什么?”

“老爷尝尝这盅虫草乳鸽。”谢夫人将青瓷盅往前推了推,汤面浮着的油花结成金圈,“妾身守着炉火煨了两个时辰,最是补气血。”

“铛!”剑鞘重重拍在案上。

谢夫人指尖一颤,面上仍端着笑:“无岐今儿下值就回来请罪。那孩子瘦得脱了形,跪祠堂时膝盖都磕破了。”

“慈母多败儿!”谢将军猛地起身,剑穗上的玉珏撞得叮当响。窗外北风卷着枯枝掠过,在他眼底投下暗影——晨起圣上那句“虎父岂能有犬子”犹在耳畔,可东陵边境的狼烟明年开春就要燃起......

谢夫人窥见他眼底松动,趁机近前半步:“章姨娘昨儿带着无尘来请安,说是新得了把乌木弓?要妾身说啊,咱们无岐在兵马司当差,正缺...…”

“够了!”谢将军拂袖扫落茶盏,瓷片在青砖上炸开,“若只为这些家长里短,滚回你的院子!”

“妾身要告发谢无瑜私相授受!”谢夫人突然拔高嗓门,金镶玉耳坠在腮边乱晃,“她竟然想要送洛家小子东西!”

“啪!”

砚台擦着谢夫人鬓发飞过,墨汁溅上茜色裙裾。

谢将军铁青着脸,剑柄上的缠金丝几乎要勒进掌心:“瑜儿才及笄!你这毒妇竟敢污蔑她!”

“毒妇?”谢夫人踉跄扶住博古架,翡翠禁步撞得粉碎,“老爷不妨去问问章姨娘,她宝贝女儿究竟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情!”

谢将军瞥见谢夫人伫立于案桌之侧,神情恍惚,眉梢不禁微微蹙起,正欲开口赶她走,突然间,谢夫人打破沉寂,声音突兀地响起:

“老爷,妾身自知己身并未获得您之深爱,然而这些年来,我执掌家中财务、料理家务,始终勤勤恳恳,虽无显着功绩,却也称得上劳苦功高。”

谢将军误以为谢夫人又要开始为谢无岐说长道短,脸上不由露出了一抹厌倦之色。

岂料谢夫人话锋突转:“我方才求见之时,提及采芳苑之事,您莫非以为,这只是我寻个由头想要见您?”

“幸亏妾身持家有道,方能揭露此等丑闻,否则一旦事发,不仅将军府的名声将毁于一旦,妾身亦将无颜再见世人。”

听到此处,谢将军双眉紧锁,语气加重,“你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谢夫人轻轻挑起嘴角,语气淡然,“那柳月璃恬不知耻,引诱无岐,对此妾身深知您深恶痛绝。”

“若我告诉您,我们府中亦有一位‘柳月璃’,而此人……正是您宠爱有加的好闺女呢?”

谢将军闻言,先是一愣,紧接着怒火中烧,愤然起身,“你这是在胡说八道!”

谢夫人对此早有预料,她冷笑一声,“不只是将军您,即便是妾身初闻此事,亦是难以置信。”

谢夫人从袖中抖出两封信,羊皮纸砸在黄花梨案上“啪”地一声响。窗棂透进来的日光照见纸角暗纹,正是谢府小姐专用的洒金笺。

“当年无瑜刚落地,妾身就想抱来养。”谢夫人染着蔻丹的指甲划过信笺,在“洛公子”三字上重重一戳,“老爷偏说章姨娘懂规矩,如今可瞧见了二人的私会信?”

金镶玉的护甲刮过纸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谢将军指节捏得发白,信纸在掌心皱成团。起首那句“见字如晤”刺得他眼眶生疼——小女儿及笄时,还是他手把手教她写的第一封家书。

“攀高枝、私相授受、不知廉耻…”谢夫人每说一词便逼近一步,发间金步摇的流苏扫过丈夫肩头,“洛家少爷来府上吃茶统共三回,回回都‘恰巧’撞见无瑜在园子里扑蝶。”

她故意拖长的尾音像淬了毒的银针,扎进谢将军青筋暴起的太阳穴。

案上香炉腾起袅袅青烟,谢夫人瞧着丈夫颤抖的手,心头涌起报复的快意。

二十年前章姨娘进门那夜,她也是这般掐着喜被上的鸳鸯绣样,听着隔壁院的笙歌直到天明。

“无瑜胆小如鼠,信里连句情话都不敢写。”她突然嗤笑出声,腕间翡翠镯子磕在案角,“若是再等半月,定能教她写出‘死生契阔’来。”话音未落,忽见谢将军猛地抬头,眼底血丝狰狞如蛛网。

谢夫人心头一跳,旋即想起更重要的事:“御史台那帮碎嘴的,怕是要把谢家后宅的事编成话本了。”她故意将“后宅”二字咬得极重,“等洛将军知道他家独苗被个庶女勾引,怕是要提刀来砍!”

“砰!”

谢将军突然将信纸拍在案上,震得砚台跳起半寸高。墨汁溅在信笺末尾的“瑜”字上,像极了无瑜及笄那日,他亲手点在女儿眉间的朱砂。

“章姨娘教不出这等事!”他喉间滚出低吼,像受伤的困兽。

谢夫人怔愣片刻,忽觉胸口旧伤隐隐作痛——那年章姨娘难产,老爷也是这般红着眼守在产房外。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突然抓起那封污损的信,直怼到丈夫眼前:“老爷宁可相信亲生女儿自甘下贱,也要护着那个贱婢?”

纸页簌簌作响,谢无瑜清秀的小楷在墨渍中挣扎。

谢将军恍惚看见女儿伏案习字的模样,羊毫笔杆总爱斜斜搭在虎口,那是章姨娘手把手教出来的习惯。

“去采芳苑!”谢夫人突然拽住丈夫衣袖,镶宝护甲勾破锦缎,“您亲自问问章姨娘,看她敢不敢对天发誓!”

她早吩咐晁嬷嬷带人捆了那对母女,此刻估摸着该到好戏开场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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