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着深渊之城每一层的巨型升降平台，移动时悄无声息，平稳得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晃动。
达米安站在平台边缘，栏杆由某种温润的水晶制成，触手微凉。
他向下俯瞰，一层层环形城市在脚下缓缓“升起”，光柱中那些巨大的魔法植物叶片舒展，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将下方无尽的深邃染上梦幻的色彩。
他能看到细小的光点在各个层面穿梭，偶尔，一条巨大的、由藤蔓编织成的桥梁会从他们所在的平台下方掠过，桥上甚至还有流水潺潺的花园。
这鬼斧神工般的景象，让“震撼”这个词都显得贫乏。
“到了，二十五层。”艾琳的声音将达米安从失神中拉回。
平台精准地停靠在一片宽阔的广场上，出口处立着一块牌子，上面用优雅的通用语写着“学术交流与私人研究”。
这里的空气比上层更清新，带着一股浓郁的植物和泥土芬芳，似乎还混杂着某种奇特矿石的味道。
四周的建筑风格更加古朴，墙壁上爬满了会发光的苔藓，取代了魔法灯。
艾琳轻车熟路地领着两人拐进一条安静的走廊，最终在一扇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门前停下。
门上挂着一块小小的黄铜牌，刻着“兰比尔”。
没有敲门，艾琳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奔赴刑场一般，直接推开了门。
一股混合着烧焦羽毛和多种草药的古怪气味扑面而来，呛得达米安差点咳嗽出声。
门内的景象，与外面那充满秩序与美感的“永世之塔”格格不入。
这里更像一个引发了炼金术爆炸过的仓库。
房间宽敞得惊人，却没有一寸整洁的地方。
及腰高的羊皮卷轴像小山一样堆在墙角，几瓶颜色诡异的药剂在架子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一张巨大的橡木桌被各种稀奇古怪的零件和图纸占满，只留出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放着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
而在房间中央，一个身穿深灰色法师袍的老者，正背对着他们，手舞足蹈地对着一个悬浮在半空的、不断冒着电火花的金属圆球说着什么。
老者的胡子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上面还沾着几片可疑的碎屑。
他似乎完全没察觉到门口多了三个人。
艾琳的脸已经白了，她用气音对达米安和洛尔斯说：“他……他正在兴头上，我们……”
话音未落，那金属圆球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电光大盛。
“轰！”
一团脸盆大的火球从圆球表面炸开，直奔房门而来。
洛尔斯反应极快，瞬间在三人面前撑开一道半透明的魔法护盾。
火球撞在护盾上，爆成漫天飞溅的火星，将木门熏得漆黑一片。
“哪个不长眼的混蛋敢打扰我的实验！”
老者猛地转过身，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瞪着门口，花白的眉毛拧成了麻花。
当他的目光落在艾琳身上时，那股暴怒的气焰却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转而变成一种混合着惊讶、恼火和一丝不易察觉欣慰的复杂神情。
“你……你这小毛头，还知道回来？”
“导师……”艾琳的声音细若蚊吟，头几乎埋进了胸口。
达米安抓住这个空隙，立刻上前一步，脸上挂起最真诚、最富有亲和力的微笑。
“兰比尔大师，又见面了。”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恰到好处的尊敬。
“上次在静默图书馆，若非您以身作饵，吸引了那几个魔将的全部注意力，恐怕损失将不堪设想。您那份身处险境而面不改色的英勇，实在是整个计划成功的首功！”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来意，又不动声色地抬高了对方。
兰比尔大师愣了一下，那双锐利的眼睛在达米安身上来回扫视，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片刻之后，他突然拿粗壮的手指指着达米安，“我听过不少关于你的传闻，什么‘游侠之父’，什么商业奇才，都说你学识渊博，心思缜密。没想到，这恭维人的功夫，也是多斯卡拉一流的水准！”
达米安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这老头，比想象中更难对付。
“好了，别站着了。”兰比尔大手一挥，桌上堆积如山的图纸和零件便自动飞到一旁，清出了三个座位，“坐吧。有什么事，痛快说。我没时间跟你们绕圈子。”
三人依言坐下。
兰比尔的目光再次落回艾琳身上，那股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你，”他伸手指着艾琳，“算是我这几十年来，见过最有灵性的学生之一。魔法直觉敏锐，施法举一反三。我本以为，你二十五岁前就能拿到高阶魔导师认证。”
他话锋一转，凌厉的视线“唰”地一下射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洛尔斯。
“谁知道，你跟着某些不三不四的……‘寻宝猎人’，一玩就是好几年！好好的康庄大道不走，非要去泥地里打滚！”
言外之意，直指洛尔斯带坏了他的宝贝学生。
洛尔斯的银色面具在魔法灯的光线下泛着冷光，他只是微微欠身，没有做出任何辩解。
“为了你，我特意去总部，用了点面子，让你拿到特殊魔导师训练许可，可以“闭门修炼”，延期五年毕业。结果，五年又五年……”
兰比尔重重地哼了一声，又将目光转回达米安。
“不过，前段时间，我倒是从那些无聊的八卦报纸上，看到了点有趣的新闻。”他摸着乱糟糟的胡子，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看来我的学生在外面交友广阔嘛。我一看，就觉得是时候该提醒她一下了。冒险归冒险，自己的身份认证总要及时更新。不然，以后真搞出什么大名堂，顶着个‘肄业法师’的头衔，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艾琳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她尴尬地笑了笑，站起身，对着兰比尔深深鞠了一躬。
“多谢导师的提携与关心。只是……这几年欠下的报告实在太多，堆积如山，我……我实在是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了。您看，有没有……有没有什么通融的办法？”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充满了恳求。
兰比尔看着她这副模样，脸上的怒气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声会心的轻笑。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从一堆卷轴下抽出一个水晶板，上面清晰地记录着艾琳的所有“欠账”，“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也给你留了一手。”
艾琳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以你现在的实战能力和魔法造诣，”兰比尔继续说道，“那些基础的实践课题，对你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但规矩就是规矩，总得做一样。这样吧，我给你换个观察类的课题，记录一种魔法生物的生命周期。很简单，不费什么事。”
“真的吗？”艾琳喜出望外。
但此时达米安和洛尔斯对视一眼，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愈发强烈，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我给你换成观察类课题，是为了让你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到报告上去。”兰比尔慢悠悠地说道，像一只终于露出獠牙的老狐狸。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艾琳面前晃了晃。
“一篇。”
“你欠下的所有季度简报、学术论文，全都一笔勾销。你只需要交一篇报告上来。”
听到这话，艾琳差点欢呼出声，但达米安的心却沉了下去。
果然。
兰比尔的脸上露出了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最后的条件。
“只要你能写出一篇，足以刊登在公会内部期刊——《自然》上的报告，我就算你正式结业。”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艾琳脸上的喜悦凝固了，洛尔斯的面具下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抽气。
达米安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被人用锤子狠狠敲了一下，嗡嗡作响。
《自然》？
他已经无力吐槽。
“让面具小子和游侠小子帮你，署名位次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然》上出现一篇兰比尔派系的报告。”
最后的补充无疑堪比恶魔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