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漓拿起桌面上叠放整齐的雪白纸巾，指尖微动，不着痕迹地捻开两张，极快地用余光扫过内侧看似无意留下的几个潦草字迹——确认有新内容。
她神色如常地将纸巾叠好，仿佛只是整理了一下，随即轻轻放入手边小巧的鳄鱼皮手提包中。
“麻烦，一杯热咖啡。奶精和方糖请分开上。”她的声音柔滑，带着些许倦怠的甜意，向走来的侍者吩咐。
很快，咖啡杯冒着氤氲的热气被端上桌，随之而来的是一只小巧玲珑的白瓷方糖罐，顶上是银质的盖子，配着一个小小的银夹子。
秦月漓拿起银夹，夹取一块方糖放入冒着热气的杯中，糖块在深褐色的液体里沉沉浮浮，她姿态优雅地用细银匙缓缓搅动，咖啡杯边缘留下淡淡的唇印。
接着，她将方糖罐稍微向自己挪近，动作自然流畅，在搅动的间隙，她的手在罐子侧面极快地拂过，指尖夹着的、卷成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纸条，已被悄无声息地塞入了盖子内侧预留的微小缝隙里。
做完这一切，她放下银匙，端起咖啡杯，浅浅啜饮着那份难以言喻的苦涩。
“waiter！”斜对角传来“工匠”温和的召唤声，“方糖罐空了，麻烦给我也添一些过来。”
侍者应声过来，端起秦月漓桌上方糖罐，秦月漓的目光没有跟随，依然落在窗外行色匆匆的人流上，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工匠”极自然地接过侍者递给他的方糖罐，打开盖子，用小夹子给自己咖啡里夹了方糖，手指在罐内极其轻微地探了一下，微小的纸条已被他夹在指缝间缩回口袋。
盖子盖上后，他示意侍者可以拿走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毫无破绽。
“工匠”没有多余的停留，咖啡只喝了一半，便结了账，拿起公文包没入街角的人潮。
咖啡厅里轻柔的爵士乐流淌着，秦月漓面前的咖啡也只剩了小半杯，渐渐冰凉。
她没急着离开，只是那样静静地坐着，难得的任务后的片刻喘息，仿佛偷来的一缕时光，却也放纵了思绪滑向深渊。
她刚刚翻看纸巾时，看到了解药两个字，应该是告知她这次领解药的时间，比预期早了整整一周。看来上周在方家晚宴得到的消息果然对军情处极具价值。
一丝极其短暂的、解脱般的轻松掠过心头，旋即就被巨大的羞耻和冰凉的绝望所吞噬。
随着方家情报一起出现在脑海中的，还有那晚金碧辉煌的方家宴会厅，顾家夫人梁慧那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像淬毒的针，精准地扎在她心口最脆弱的地方。
想起顾怀安出现时那想要挣脱方世麟桎梏的手却因为特工任务无所作为的自己，想起顾怀安在宴会厅一角与他母亲低声而激烈的争执。
那挺拔的背影，在她眼中是混乱喧嚣里唯一坚毅的岸，可她深知，那光芒不属于黑暗的她。
‘顾怀安……’ 这个名字在她舌尖无声滚过，带着一种近乎奢侈的无望眷恋。
她配吗？被‘蚀骨’这无形枷锁锁住灵魂的人，连生死都攥在上峰手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倒计时的阴影。
她渴望光，渴望顾怀安身上那种纯粹的、理想主义的光芒，渴望他偶尔流露出的、看向她时不带评判的暖意，那是映照在深渊底部触之即破的幻影。
这渴望本身就是一种酷刑，它越炽烈，就越让她看清自己身处牢笼的绝望。
光明——似乎触手可及！
然而那致命的毒药却像悬在她灵魂上的利剑，提醒她，伸手即死！
每一次心跳的拉扯，都让她痛楚更深。
时间悄然划过，城南一处废弃仓库区的边缘巷弄里，空气冷得能凝结呼吸。
顾怀安穿着军情处的标配深色风衣，正在执行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情报“交接”——一份关于城防巡逻班次的加密文件。
接头时间已至，对方却没有露面，只有风卷着地上的废纸打着旋儿，顾怀安敏锐的神经瞬间绷紧。
他贴着斑驳潮湿的砖墙阴影，缓步移动，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死角的窗框和瓦砾堆。
不多时，一个穿着普通工人服，神情略带慌张的男人从巷子那头闪出来，快步走向他，压低声音：“同志！终于等到你了，‘青芒’让我来的！快给我，后面有尾巴！”
对方的声音透着急迫，手也伸了出来，眼神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似乎催促着他做出下意识的决定：“同志！快！东西给我，来不及了！”
顾怀安的心脏在“同志”二字出口时猛地一跳！军情处内部从来只喊职务或代号，无人会用“同志”这个进步组织的通用暗号！
这是个陷阱！他敏锐的观察到了此人伸出来的手，手上的茧子的位置，是专业训练的握枪姿势才会有的！
组织作为新生部队大部分都不是专业出身，尤其是这样来交接消息的人，绝大部分都和裁缝铺的李裁缝一样，就是普通百姓。
他这样接受其他部队特训班在其他部队内部隐藏身份的人少之又少，青芒虽然是他的上峰没错，却不是与他直接联络的上峰，这也是破绽，虽然也不排除紧急情况……
再有！对方说有追兵，情况紧急，但他并没有听到周围有异常的动静，这所谓的追兵也并不存在！
寒意瞬间从脊椎直冲头顶！千钧一发！
顾怀安瞬间抛下所有作为“青锋”的情感，只余特训班优等毕业成员该有的警惕，在对方“同志”的称呼脱口而出的瞬间，没有下意识追问“你说什么？”或者任何暴露疑惑的回应，而是身体猛地后撤半步拉开距离，同时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了腰间的配枪，冰冷的枪口稳稳指向来人的眉心！
“你是谁？”顾怀安的声音冷硬如铁，眼神锐利如刀锋切割，犹如代码精密的完美执行者，“报出你的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