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寒青给下边的侍卫做了个手势。
侍卫将两个巨大的铁笼子推至一处,打开笼门。
一头灰狼率先扑向最瘦弱的那个兽人,他看起来就是个八九岁的孩子。
孩子敏捷地躲开,反口咬向狼的脖颈。不是人的咬法,而是纯粹的野兽般的撕咬。
其余几个兽人也立刻和狼群缠斗在了一起。他们不会直立搏斗,只会扑、抓、咬,喉间发出非人的嚎叫。
有大臣兴奋道:“嚯,他们真和狼一样!六殿下如何想出的这个玩法?这可比那些斗鸡、斗犬有意思多了。”
“世上多的是没人要的孤儿,捡来丢入狼群,能存活下来的便是如此。”宁寒青轻松道,“起初十不存一,后来才知道要选幼童,大了便养不熟了。越小越好,刚出生的最佳。”
话里满满的都是漠然和轻蔑。
也是,在这些上位者眼里,底层人哪里算人,下贱人的命哪里叫命。
笼中搏斗不断,有人觉得新奇,亦有人觉得不适。
也有人心生不忍想要阻止,但见暻顺帝看得津津有味,便打消了念头。
谁敢扫帝王的兴呢?
可惜了,这是武试的庆功宴,来的都是武将们,敢直言进谏的言官都不在。
笼中,那个孩子的腿被咬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趴下舔舐伤口。
那动作与狼一模一样,却又因为他人的体型显得无比诡异。
就在一头狼瞅准空档,朝孩子的咽喉咬去时,迎面飞来一根金簪,钉入那头狼的眼睛里。
凄厉的狼嗥声响彻云霄,那头狼翻滚着倒地。
宁寒青抬眼看向叶绯霜:“宁昌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叶绯霜没搭理他,而是对笼子旁的侍卫们说:“把他们分开。”
侍卫们不动,叶绯霜拔高声调:“分开!”
侍卫们不敢不听,立刻把狼和人分开,各自关进了笼子里。
叶绯霜冷眼回视着宁寒青:“这样的取乐之法实在灭绝人性。”
“他们早已与狼无异,成了畜生,哪里来的人性?”宁寒青语带讥讽,“到底是宁昌妹妹心善。这么一看,就你是好人,我们都是恶人。”
一句“我们”,把刚才看得上瘾的诸位大臣甚至暻顺帝都包含进去了。
有人不禁为叶绯霜捏了一把汗。
敢扫帝王的兴,这宁昌公主的胆子可真大。
身为宁寒青的爪牙,兵部侍郎郭康毅立刻跳了出来:
“陛下日理万机,案牍劳形。六殿下一片孝心,不过是想让陛下开怀一笑罢了。宁昌公主,您是太较真了,还是不把陛下放心上呢?”
叶绯霜指向笼中人:“他们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然成为了大昭子民。即便没了爹娘,成了孤儿,也不该被扔到狼穴里去。”
顺便把他们给自己扣的帽子踢了回去:“自我朝太祖皇帝始,便于各府县设慈幼局,广纳孤苦,赈济孩童。
几年前,廉州白溪寺案发生后,皇伯伯拨银数十万两,命廉州官员收拢好流离失所的孩子们。此等善举,我在千里之外的荥阳亦多有耳闻。
皇伯伯爱民如子,岂会为此等乐趣而开怀?六哥,你这可不是孝心,你在玷污皇伯伯的仁德之名!”
她说完,满堂寂静。
无人敢反驳她。因为反驳她,就是在反驳大昭历代帝王的仁政。
暻顺帝一抚掌:“宁昌说得好,朕广设慈幼局,便是见不得天下有稚子孤苦无依。”
大臣们立刻齐呼:“陛下圣明!”
暻顺帝扫了宁寒青一眼:“老六,你的孝心朕明白了。但此等取乐之法确有不妥,以后莫要再用了。”
宁寒青连忙应是。
一直作壁上观的宁明熙接话道:“儿臣方才见场中惨状,亦觉悲戚。只是不及宁昌妹妹慧心利口,没说出来罢了。六弟只是一时猎奇,未及深思。经此一事,必能体会父皇爱民如子之心。”
宁寒青的脸扭曲了一下,强挂着笑容,赞叶绯霜:“宁昌妹妹为人良善,真有德璋皇叔之风。”
叶绯霜知道宁寒青故意提德璋太子,是想刺暻顺帝的心。
她轻轻一笑:“君为臣纲。有皇伯伯这样的圣主明君做表率,我们这些后辈怎么可能差了呢?我自有生父之风,但学得更多的是君父之行。”
暻顺帝朗声大笑起来。
他命侍卫把笼子里的兽人们带下去,并传御医医伤。
暻顺帝朝叶绯霜招手:“宁昌,过来。”
叶绯霜坐到了暻顺帝身边,给他倒酒。
教坊司继续奏演,乐曲靡靡,又是一片歌舞升平。
不少官员去给武试前三甲敬酒,叶绯霜羡慕地感慨:“他们可真风光啊。”
暻顺帝道:“你也不差,比了两个甲等,还打败了陈清言,还不够出风头?”
“那算什么,过几天就没人记得了。不像人家状元探花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忽听下方传来一阵骚动。
大太监全贵高喊:“护驾!护驾!”
侍卫们涌入殿中,叶绯霜不明所以:“怎么了?”
片刻后,蒋放被人反扣着双手压到了暻顺帝跟前。
兵部尚书说:“陛下,蒋放他竟然私藏利刃,刺杀郭侍郎!”
蒋放大呼:“皇上,草民有冤屈!是兵部侍郎郭康毅借着征马之由,草菅人命、横征暴敛,草民的父亲就是让他逼死的!”
郭康毅顾不上流血的心口,立刻跪地喊冤:“皇上,微臣冤枉啊!”
蒋放咬牙切齿:“陛下拨银让民间马场养马,可是那些养马银被层层盘剥,到我们手里也只剩一二成了。草民父亲只得自己贴补来养马,就是为了每年能按时将二十匹马上交给朝廷。
可谁知今年,竟让我们交五十匹!我们拿不出来,征马的官员便说拿银子抵,父亲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便去请府官通融,可谁知,竟叫他们活活打死了!”
郭康毅捂着胸口,白着脸道:“这是你们当地府官的暴行,和本官有何干系!”
蒋放死死瞪着他:“那些府官奉的就是你郭侍郎之命!你才是罪魁祸首!”
宁寒青心中一沉,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这次武试,从一开始他就不顺。
他安排的人里,有几个在遴选的时候被查出问题,连参试的资格都没得到。
好不容易有五个杀出重围,却被叶绯霜打残打废。
所以这次武试,他一个人都没送上来。
要是郭康毅再出个什么事,兵部就彻底没他的人了。
仿佛暗中有个很厉害的人,在整他。
他抬眼看向叶绯霜,总觉得这些事和她脱不了干系。
叶绯霜坦然回视着宁寒青,朝他露出一个单纯又无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