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绯霜觉得陈宴这个问题莫名其妙:“什么怎么睡?”
“睡觉呀。”
叶绯霜懂了,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没睡过山洞,哈。
“前两天你怎么睡的今晚就还怎么睡。”
陈宴:“前两天是昏迷,不是睡觉。”
叶绯霜毫不犹豫:“我可以把你再次打晕。”
陈宴:“……”
叶绯霜靠在山壁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山里就这条件,麻烦陈公子克服一下。”
火光跳跃着,里边的小树枝时不时荜拨作响。
陈宴说:“你可以来靠着我睡,我比山壁要暖和一些。”
“不劳烦。”叶绯霜眼也不睁地说。
等陈宴吃完那几块肉后,叶绯霜已经睡着了。
她靠坐着,脑袋向右侧垂下,跳跃的火光在她侧脸上明明灭灭,浓长的睫羽投下一片浓翳的影。
她睡觉时很安静,呼吸很轻,仔细看时才能发现身体的细小起伏。
陈宴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她面前。
叶绯霜耳后有一绺头发没有挂住,垂落下来,陈宴轻轻给她拨了回去。
手指碰到了她的脸,触觉脂滑细腻。
陈宴察觉出不对,手背轻轻贴了一下她的面颊,果然,是烫的。
她也在发热。
想想也是,他们的遭遇是一样的。同样坠河,同样淋雨,同样经过耗尽体力的高强度打斗,怎么可能不生病。
更何况她还费心费力地照顾了他好几天。
陈宴在叶绯霜身边坐下,凹凸不平的山壁挤压着他后背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疼。
他轻轻揽着叶绯霜往他这边倒,让她靠在他的肩头,这样睡得会好一些。
叶绯霜没醒,陈宴想她应该是累坏了。
他昏迷的这几天,她必然不敢好好休息,一是怕他出事,二是怕外边不安全。
一直等到他清醒过来,她才终于敢放心入睡。
陈宴觉得心里酸胀,像是被海水浸透,有些苦,有些涩。
在苦难和困境面前,叶绯霜从不露怯。她一直那么坚强,让人觉得她不会倒下,不会失败,连最基本的生病都不会,仿佛无坚不摧。
又想到是前世的自己迫使她成为了这个样子,陈宴就无比愧悔自责,又迷茫困惑。
上一世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对她呢?
莫非第一世他们真的是仇人?
不应该啊,陈宴想,不管是第几世,他都应该是喜欢她的。
她这么好,没人会不喜欢她的。
“霜霜。”陈宴垂眸看着她,目光柔和静谧,“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会对你好的。”
这个问题当然得不到回应,只有萧瑟夜风自洞口呼啸而过,像是呜咽悲鸣。
陈宴以为自己昏迷了好几日,不会再睡了。
但高热难耐,头脑昏沉,还是让他陷入了短暂的浅眠中。
在他梦中出现的,也是一个山洞。
只不过梦里是冬日,万物凋零。残阳沉于云后,寒风吹卷,残枝覆满白霜。
陈宴孑然一人,踩着碎石冻土走进了山洞里。
寒气扑面而来,冷意点滴细密地渗入骨血中,顷刻间就能让人冻僵。
原是因为这山洞里,放着大堆大堆的冰块。
山洞正中央放着一个偌大的冰棺,因为保存得当,棺中的遗体栩栩如生。
“还是不一样。”陈宴伏在冰棺上,看着里边的人,“太瘦了。”
妆容可以盖住青白灰败的脸色,但是过分消瘦的身体却无法丰盈起来,所以和陈宴记忆中她本该是的模样判若两人。
陈宴伸手,轻轻抚了抚那张僵硬冰凉的脸。
“你的临终遗愿,我没能完成。”他说,“你让我把你的骨灰扬了,可是我连烧都没烧。”
“反正我这辈子让你不如意的事做了那么多,多这一件也无妨。”
陈宴席地而坐,单手撑着下巴,就这么和棺中的人聊了起来。
“快要过年了。等过完年,我就三十三岁了,不过你还是二十七岁。”
“等我八十岁时,你还是二十七岁。”
他的话题极具跳跃性:“你知道我昨日刚从那里回来吗?大晟,我出使了一趟大晟,想不到吧?”
“我就是特意去见萧悬光的。”
“哦对,应该叫他燕云辞,大晟的乾文帝。”
“他真的是个好皇帝啊,百姓眼中的圣主明君。把大晟治理得国富力强,海晏河清,啧。”
“哦对,他和他的皇后也是一段佳话。伉俪情深,人人称颂。”
“我还见到了他的两个孩子。”
“听到了吗霏霏,你的悬光和别人成亲生子了,他根本不记得你了。”
“他不像我,我只有你。”
“我给他讲了我们的故事。我说我有一个陪了我十一年的人,他还祝贺我,恭喜我。”陈宴说着,笑出了声,“你说如果让他知道,这个人就是前世他看得比命都重的阿姐,他会不会疯了?”
“我临走前给他留了一封信,里边写了我们前世的故事,不知道他会不会看,也不知道他看了会不会相信,能不能想起来。”
“你说他要是想起来,他得多痛苦啊?一想到他的痛苦,我就很高兴。”
陈宴笑着笑着,灌了一口冷气,就开始咳,咳得撕心裂肺,咳得嘴角溢出血丝,被他眼也不眨地随便抹掉。
“你说让我们做贤臣明君,我没做贤臣,他凭什么做明君?”陈宴皱眉,很是不满地说,“明明不记得你了,还能完成你的嘱托,凭什么?”
“不过我还是觉得我赢了,因为我拥有了一个完整的你,从身到心,只归我。”
他俯身,在她冰凉的唇上吻了一下,笑得志得意满:“你是我一个人的。”
陈宴醒来时,周身依然被那种钻入心底的冷意环绕,让他四肢僵硬、齿关发寒,心跳如擂鼓。
他立刻摸向叶绯霜的脸,是温热的、红润的、鲜活的。
陈宴抱住她,她的身体也是柔软的。
陈宴长长舒了口气,这么抱着她、感受着她温热的呼吸,他才终于慢慢从那个冰冷的梦境中缓过来。
可是梦中的痛苦蔓延到了现实,他觉得有一只手撕开了他的胸口,探进去,攥住了他的心脏,发狠地蹂躏。
这种痛感传遍全身,让他几乎承受不住。
一想到她那么年轻就死了,他就难受得肝胆俱裂。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了叶绯霜的声音:
“陈宴,你在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