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年”花的光在灵植圃上空亮了三日未熄。这三日里,我们没急着离开,就守在竹棚下,看透明的花瓣随日出月落变换光泽——晨光里泛着暖金,像浸了蜜的星砂;暮色中染着淡紫,与花墙的紫菀浑然一体;夜里则透出幽蓝,与流沙星海的方向遥相呼应。
阿砚索性在花旁搭了个竹榻,抱着陶埙守了两夜。他说花开的声音像埙声的余韵,得用耳朵贴着花瓣才能听见。第二日清晨,他兴冲冲地跑来,说听见花瓣里藏着我们第一年埋酒的声响,“‘叮’的一声,跟咱们碰碗时一个调”。
小翠把泥人队伍全搬到了花下,让每个泥人都对着“记年”花的虚影。她新捏了个极小的花苞泥人,摆在盛开的花旁,说要让它们“母子相认”。泥人沾了花光,表面竟慢慢渗出水汽,像活了似的。
林娟的屏风前摆了张小案,她正用星砂调的墨,把花开的模样一笔笔拓下来。拓本上的花瓣带着光痕,晾在竹架上时,竟引来蝴蝶落在上面,分不清是纸是花。“要拓五份,”她头也不抬,“咱们每人一份,就算日后走散了,看着拓本也能想起此刻。”
林欢的剑穗上系了片“记年”花的花瓣——是花自己落下来的,落在她的剑鞘上,便再也吹不走。她每日清晨会对着花瓣练剑,剑光与花光相融,招式里竟多了几分温柔,像是怕惊扰了花魂。
我把雷劫石往花根处又挪了挪,石头的青苔与花茎缠得更紧,缝里的星砂顺着根须往土里钻,在地面拼出条细细的光带,通向我们每年埋东西的地方。清妙道长说,这是花在“认亲”,要把我们留下的念想都串成线,系在自己的根上。
第三日傍晚,花光渐渐淡了些,透明的花瓣上浮现出细密的纹路,像幅缩小的星图。林娟对照着《星象考》辨认,忽然惊呼:“是流沙星海的星轨!还有枉死城的渡魂桥、望仙台的结界阵……”原来这花不仅记着我们,还记着我们走过的每段路。
山长带来了新的木牌,要在“同春”旁添刻“永忆”二字。他挥刀刻字时,花影里的我们忽然动了——虚影里的阿砚举起陶埙,小翠举起泥人,林娟展开拓本,林欢拔出长剑,虚影里的我则摸着雷劫石,与现实中的我们动作重合,像两个时空在此刻交汇。
“这花魂已与咱们的灵力相融了。”清妙道长望着花影,眼里满是感慨,“日后你们无论身在何处,只要心念一动,花影便会随你们同行。”
离开前夜,我们又往土里埋了样东西——这次是五人的头发,用同心草茎缠在一起,埋在“记年”花的根下。“这样它就永远有咱们的气息了。”小翠拍着土,指尖的星砂蹭在泥上,留下点点光痕。
观星舟驶离时,“记年”花的光仍在身后亮着,像颗悬在灵植圃上空的星。我回头望,见花影里的虚影正朝我们挥手,竹架上的“唤友铃”响得欢快,花墙的紫菀落了满地,像铺了条通往明年的路。
舱内,林娟把五份拓本分给我们,每份拓本的角落都绣着朵小小的同心草;阿砚的陶埙里插了片紫菀花瓣,说要让调子永远带着花墙的香;小翠的泥人竹楼顶层,多了个捧着透明花瓣的小人;林欢的剑穗缠着根同心草,与花瓣相映成趣;我的雷劫石上,光带的纹路愈发清晰,像把所有记忆都刻进了石头里。
“明年带什么来?”小翠忽然问,眼里的光比星砂还亮。
阿砚摸出个新酒坛,坛身刻着盛开的“记年”花:“酿‘永忆酒’,埋在花根下,让酒香陪着花魂。”
林娟晃了晃手里的丝线:“绣个花囊,把花影拓本装进去,贴身带着。”
林欢的指尖划过剑鞘:“练套新剑法,明年舞给花看。”
我摸着雷劫石上的光痕:“带些黑石崖的新土,让它的根长得更远些。”
我们相视而笑,舱外的星子在舷窗上投下光斑,像“记年”花的星砂落在了眼前。忽然明白,这朵花的绽放从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它把三年的牵挂凝成了永恒的印记,让我们知道,无论往后走向何方,灵植圃的花会记得,彼此的灵力会记得,那些刻在岁月里的“同春”与“永忆”,会像花根一样,深深扎在时光里,岁岁常青。
而明年,当春风再吹绿竹棚,“记年”花定会开得更盛,花影里的我们,会带着新的故事,新的约定,笑着说一声:
“我们回来了,花。”
观星舟的星纹在归途的暮色里流淌,舱内的“记年”花拓本被烛光映得透亮。林娟绣的同心草在拓本角落泛着银辉,我指尖拂过花瓣的纹路,忽然发现那些星轨般的脉络里,藏着我们初遇时的模样——迷雾森林里,阿砚举着药粉,小翠攥着同心草籽,林欢按着剑柄,林娟低头翻着册子,而我的腕间,红绳正与她的草籽手链轻轻相碰。
“原来它连这个都记着。”我把拓本凑到烛火前,光斑在纸页上跳动,像那年森林里的萤火虫。
阿砚正用星砂给新酒坛描边,闻言探头来看,陶埙从膝头滑落,滚到林欢脚边。她弯腰拾起时,埙口的紫菀花瓣落在剑穗上,与“记年”花的透明花瓣缠在了一起。“清妙道长说,花魂会顺着灵力找过来。”林欢晃了晃剑穗,两瓣花在烛光里轻轻转,“说不定咱们走哪儿,它跟哪儿。”
小翠抱着泥人竹楼打盹,梦里嘟囔着“给花盖座水晶宫”。她新捏的花苞泥人被枕在头下,表面的水汽浸到发间,竟长出根极细的绿芽——是同心草的籽沾了花光,在梦里悄悄发了芽。
林娟从行囊里取出块莹白的玉版,是用流沙星海的“凝忆玉”琢的。她将拓本的花影拓在玉版上,指尖的银线顺着纹路游走,很快,玉版上的花瓣便泛起柔光,与舱外的星光呼应。“这样就算拓本旧了,玉上的花也会永远鲜亮。”她把玉版分成五块,每块都带着一片花瓣的纹路,“咱们各带一块,拼起来就是整朵花。”
我接过属于我的那片玉,冰凉的触感里透着丝暖意,像“记年”花的根须悄悄缠了上来。“等将来咱们老了,走不动灵植圃了,就把这玉版拼起来。”我说着,忽然觉得眼眶发热,“说不定花影还会出来,陪咱们说说话。”
阿砚的酒坛描完了最后一笔星砂,坛身的“记年”花在烛光下仿佛活了过来,花瓣的纹路里流淌着微光。“我要在坛底刻行字,”他摸出刻刀,小心翼翼地落刀,“‘与花同春,岁岁不相负’。”
船行至中州地界时,窗外飘起了细雨。雨丝落在舷窗上,与玉版的花影相融,竟在玻璃上晕出片小小的灵植圃——花墙的紫菀带着雨珠,竹棚的藤蔓缠着“同春”木牌,“记年”花的光穿透雨雾,把我们埋东西的土堆照得清清楚楚。
“它在邀咱们明年带雨来呢。”林欢指着窗上的虚影笑,剑穗的花瓣沾了雨气,愈发透亮,“说要尝尝中州的雨味。”
小翠的绿芽在雨雾里舒展了些,她赶紧找了个小花盆埋下,捧在怀里像护着块宝:“等它长大,就移栽回花墙下,让它顺着‘记年’花的藤爬,开出满架的同心草。”
林娟的玉版忽然发烫,五块玉同时亮起,在舱中拼出整朵花的虚影。花影里的我们正围着花苞笑,阿砚的陶埙掉在地上,小翠的泥人被风吹倒,林欢的玉佩落在草叶间,林娟的屏风被花光染成了金色,而我的雷劫石,正滚向花根的方向。
“你看,”她轻声道,“它连咱们的糗事都记着呢。”
雨停时,观星舟已近青云书院。山长的书房还亮着灯,窗台上摆着盆从灵植圃移来的紫菀,花瓣上的星砂在灯光下闪着,像“记年”花派来的信使。
清玄长老在分部门口等我们,手里捧着个锦囊,里面是用“记年”花瓣做的香丸,香气里混着灵植圃的泥土味。“这香能安神,”她笑着分发,“夜里闻着,就像守在花旁。”
往后的日子,那片玉版成了我们随身携带的念想。阿砚把它系在酒坛旁,酿出的酒总带着花的甜;小翠用它给泥人做底座,泥人竟不易碎裂;林娟在玉边绣了圈星砂,让它永远沾着光;林欢将玉挂在剑柄上,剑法里多了花的柔劲;我则把玉嵌在雷劫石的青苔里,石头的星砂花因此开得更旺。
入秋时,小翠的同心草长到了半尺高,叶片上竟也带着星斑,像“记年”草的小跟班。她每天给它浇灵泉水,说要让它“提前适应花墙的水土”。
冬至那日,我们围在火塘边,把玉版拼在一起。花影里的灵植圃覆着层薄雪,“记年”花的光在雪下泛着暖黄,竹架上的“唤友铃”冻着冰棱,却还在风里轻轻响。
“明年要带些炭火来,”阿砚望着花影笑,“给花墙搭个暖棚,别冻着‘记年’花。”
林娟往火塘里添了块松脂,火光映在玉版上,花影的花瓣忽然飘下几片,落在雪地里融出个小小的坑,像在点头应和。
我摸着雷劫石上的星砂花,忽然明白,有些约定从不需要刻意提醒。就像玉版的花影会随我们同行,同心草的星斑会越长越亮,“记年”花的光会永远亮在灵植圃,而我们五个,会在岁月里相互牵念,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奔向春天的模样。
等明年春风再吹绿竹棚的藤蔓,“记年”花定会在雨里舒展花瓣,等着我们带着新酿的酒、新栽的草、新拼的玉版,笑着说:
“我们来了,带着中州的雨,和一整年的念想。”
春风刚漫过青云书院的檐角,小翠就抱着那盆同心草跑来了,叶片上的星斑在晨光里闪得欢,根须已从盆底钻出来,缠着块小小的玉版碎片——是去年分玉时不小心磕掉的角,竟被草悄悄当成了宝贝。“该移栽了!”她鼻尖沾着泥土,眼睛亮得像“记年”花的星砂,“清妙道长说,带着玉根的草,能顺着花墙爬到‘记年’花身边。”
阿砚正在丹房里翻找暖棚的竹篾,去年说的“给花墙搭暖棚”竟真记在了心上。他新削的竹条上缠着星砂绳,是用流沙星海的星砂混着麻线拧的,据说能防霜。“再编层纱网,”他举着竹条比划,“让阳光能钻进去,雨也能渗进来,就像给花墙盖了间透亮的房子。”
林娟的案头摊着块新的凝忆玉,正用银线拓今年的花影。去年的玉版拼在一起时,花影里的雪地上多了串脚印,是我们五个踩着雪走向花苞的模样,连阿砚趔趄的那步都清晰可见。“今年要拓个带雨的,”她指尖的银线在玉上游走,“让花影里既有雪,又有雨,像把四季都装进去。”
林欢的剑穗上,同心草与“记年”花瓣缠得更紧了。她新创的剑法已练得纯熟,剑风掠过演武场的青石时,会带起串细碎的光,像星砂在随剑起舞。“等见到花,”她收剑时的残影里还留着光痕,“就把这套‘同春剑’舞给它看,剑尖的光定能映得花瓣更亮。”
我往雷劫石的青苔里埋了把黑石崖的新土,石头表面的光带纹路又深了些,在土下蜿蜒,像在给“记年”花的根引路。清玄长老送的香丸还剩最后一颗,我用锦袋装好系在石上,香气混着青苔的腥气,竟有了灵植圃泥土的味道。
观星舟出发那日,紫燕群衔来许多紫菀花瓣,落在船头的星纹里,像给舟身铺了层粉紫的毯。小翠的同心草栽在竹篮里,根须缠着玉版碎片,叶片朝着灵植圃的方向舒展;阿砚的暖棚竹篾捆了满满一舱,星砂绳在风里轻轻晃;林娟的新玉版用红绸裹着,边角已透出淡淡的光;林欢的剑鞘上别着片去年的“记年”花瓣,是特意留着当信物的;我的雷劫石旁摆着那袋香丸,香气一路跟着舟行。
刚过望月湖,天上就飘起了细雨,正是去年舷窗上花影邀的那场“中州的雨”。雨丝落在舱内的凝忆玉上,玉版的花影忽然漾开圈水纹,里面的灵植圃竟真的下起了雨——花墙的紫菀在雨里点头,暖棚的竹篾已搭了一半,“记年”花的透明花瓣上沾着雨珠,像嵌了串会动的星。
“它在等咱们呢!”小翠把脸贴在竹篮上,同心草的叶片在雨气里轻轻颤,“你看草叶都在指方向了!”
阿砚忽然从行囊里掏出个陶瓮,是新酿的“永忆酒”,坛口的泥封上盖着坛口的泥封上盖着个小小的花印——是用去年的“记年”花瓣拓的。“特意留了坛带雨的,”他拍着瓮身笑,“等雨停了埋在花根下,让酒里既有中州的雨,又有灵植圃的土。”
林娟解开红绸,新玉版在雨里泛着光。她将去年的玉版拼在旁边,两块玉的花影渐渐相融,雪地里的脚印走到了雨里,与雨中的花墙连成一片,像把两年的等待织成了条完整的路。“你看,”她指着玉上的光痕,“咱们的脚印从来没断过。”
林欢的剑忽然轻鸣起来,剑穗的同心草在雨里抽出新芽,与“记年”花瓣的光交缠。她望着舟外的雨帘,剑尖忽然指向灵植圃的方向,剑风带起的光与船头的星纹相融,在雨里劈开道亮痕,像给观星舟引了条光做的路。
我把香丸袋打开,最后一颗香丸在雨里化作道轻烟,顺着光路飘向灵植圃。雷劫石上的光带在烟里愈发清晰,竟映出暖棚搭好的模样——竹篾上的星砂绳在雨里闪,纱网外的同心草正顺着棚架爬,“记年”花的花瓣上,雨珠里浮着我们五个的笑脸。
雨停时,观星舟已抵灵植圃。暖棚果然如光带所示,竹篾搭得整整齐齐,是清妙道长提前赶来搭的,纱网上还沾着紫燕衔来的星砂。花墙的紫菀经雨一洗,艳得像浸了胭脂,“记年”花的花瓣上滚着雨珠,透明的瓣子里,去年的雪影与今年的雨痕重叠,像把时光揉成了团温柔。
小翠的同心草刚栽进花墙,根须就顺着暖棚的竹篾往上爬,玉版碎片在土里泛着光,引得花影里的我们都弯下腰看;阿砚的“永忆酒”埋在花根下时,雨珠正好滴进坛口,与酒液撞出清脆的响;林娟的新玉版拼在旧玉旁,雨里的脚印与雪地里的脚印终于汇合,在花影里连成个圈;林欢的“同春剑”舞起时,剑尖的光映得花瓣上的雨珠都成了星,与花影里的剑影重合;我的雷劫石摆在暖棚角,香丸的烟痕与青苔缠在一起,在石上拼出个“春”字。
山长新题的“永忆”木牌挂在“同春”旁,两字在晴光里泛着暖,像在说:岁月会老,牵挂不老。
观星舟返航时,我回头望,见暖棚的纱网外,同心草正缠着“记年”花的藤往上长,玉版碎片在土里亮着,像给花根安了颗会跳的心。紫燕群落在棚顶,翅尖的雨珠滴在花瓣上,与星砂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雨,哪是星。
舱内,阿砚在陶埙上刻了串雨珠,林娟的玉版花影里多了道彩虹,小翠的泥人手里多了株带玉的草,林欢的剑穗新芽上顶着颗雨珠,我的雷劫石上,“春”字的光里浮着朵透明的花。
“明年……”小翠的话没说完,就被我们笑着打断——有些约定不用说出口,就像花会年年开,草会岁岁长,我们会顺着时光的路,一年年回到这里,把雨与雪,把笑与念,都酿成“记年”花瓣上的星,亮在岁月深处,永不熄灭。
而灵植圃的暖棚里,那朵花正借着晴光,悄悄在雨珠里,刻下我们今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