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初融时,青禾宗的灵草田里来了位特殊的客人。三长老拄着根青禾木拐杖,站在田埂上望着那片绿油油的灵草,鬓角的白发沾着晨露,眼里却闪着与年龄不符的光亮。
“这草比思过崖的青禾长得旺。”他弯腰掐了片叶子,放在鼻尖轻嗅,“带着烟火气,是活的。”
阿石正背着竹篓给灵草施肥,见他来,忙放下竹篓行礼:“三长老,您怎么来了?”
三长老笑着摆手:“来讨点灵草籽,想在新生崖也种一片。”他看向一旁正在记录灵草生长的小弹,“听说你把灵草的习性都记在玉简里了?可否借我看看?”
小弹把玉简递过去,脸颊微红:“都是些粗浅的记录,长老别笑话。”
“哪里是粗浅。”三长老翻看着玉简,指尖划过上面娟秀的字迹,“比宫里的典籍实在多了,带着泥土的温度呢。”
青禾端来热茶,看着三长老专注的神情,忽然道:“长老若是不嫌弃,开春后让阿石和小弹去新生崖帮帮忙吧?他们俩如今比我还懂这些草木的性子。”
三长老抬头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好啊,正好让我那些弟子学学,怎么把日子过进地里去。”
春日里,阿石和小弹果然去了新生崖。他们带着青禾宗的灵草籽,教那里的弟子如何选地、施肥、防虫,阿石还编了首打油诗:“灵草喜暖不喜寒,薄荷叶儿放旁边,勤浇水,慢翻土,秋后花开香满天。”引得众人跟着传唱。
小弹则把青禾宗的灵草与新生崖的青禾混种,竟培育出一种新的草木,叶片泛着青金两色,既耐寒又聚灵。三长老给它取名“两生草”,说它是女娲宫与青禾宗的孩子。
消息传回青禾宗时,我正坐在桃树下翻看着青禾新修订的剑谱。剑谱里夹着片两生草的叶子,青金两色交织,像块小小的宝石。青禾凑过来,指着剑谱上的注解笑道:“师父,您看小弹写的‘草木剑法’,说练剑要像种灵草,急不得,要顺着性子来。”
我摸着那片叶子,忽然想起掌门说过的话:“传承不是复制,是生长。”当年的女娲宫清规严明,青禾宗自在随性,本是两条路,却在这些孩子手里,长成了同一片森林。
夏蝉鸣时,两生草开了花。青金色的花瓣层层叠叠,中间的花蕊竟泛着淡淡的灵光,引来无数彩蝶。静云师叔带着女娲宫的弟子来赏花,灵溪抱着雪貂,指着花丛中飞舞的蝶群喊:“小弹姐姐,你看它们多像会飞的两生草!”
长风站在阿石身边,看着他给两生草浇水,忽然道:“明年我想在女娲宫的药圃也种一片,让宫里的弟子都知道,草木也能谈恋爱。”
阿石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红着脸挠头:“长风师兄别乱说。”却偷偷看了眼正在采花的小弹,眼里的光比花蕊还亮。
小弹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回头瞪了他一眼,却把刚采的两生草花插进他的发间,轻声道:“别乱动,沾点灵气。”
青禾站在我身边,看着这一幕,忽然从袖中取出个锦盒:“师父,这是我给他们准备的结契礼。”打开来,是两柄短剑,剑鞘上雕着两生草的花纹,剑柄处各嵌着半块心形的玉石,合在一起,正是完整的“同心”二字。
“等秋收后,就在这两生草田里给他们结契吧。”我望着那片青金色的花海,“让灵脉作证,让两生草作证,让所有牵挂他们的人,都来作证。”
秋收时节,两生草的种子熟了,像撒了满地的青金珠子。结契礼那日,青禾宗张灯结彩,新生崖的三长老来了,女娲宫的掌门和静云师叔来了,连当年历练过的孩子们也来了,灵溪抱着雪貂,长风扛着新酿的两生草酒,热热闹闹地挤满了整个院子。
阿石穿着青禾宗的新道袍,胸前别着两生草花;小弹则穿着女娲宫的浅绿裙,发间插着阿石亲手编的草环。两人站在两生草田中央,对着灵脉的方向行礼,对着我们这些长辈行礼,最后相对而立,将青禾递来的短剑合在一起。
“从今往后,守着彼此,守着青禾宗,守着所有想守的一切。”阿石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坚定。
小弹望着他,眼里的光比星辰还亮:“嗯,守着你,守着这里,守到两生草长满山谷,守到时光尽头。”
掌声与笑声漫过花海,惊起了栖息的蝶群,青金色的翅膀映着阳光,像撒了满天的星子。我看着那对年轻的身影,看着身边笑中带泪的青禾,看着举杯相庆的静云师叔与三长老,忽然觉得,所有的时光都在此刻停驻,又在此刻生长。
雪貂化出人形,抱着灵溪送来的贺礼,蹦蹦跳跳地跑到阿石和小弹身边,把礼盒递过去:“这是女娲宫的同心结,掌门爷爷说,能让你们永远在一起。”
礼盒打开,里面的同心结是用两生草的藤蔓编的,青金两色缠绕,像极了他们交握的手。
夕阳西下时,宴还未散。阿石给小弹剥着灵草籽做的糖,小弹给阿石斟着两生草酿的酒,青禾和静云师叔说着明年要种的新草木,三长老则和掌门讨论着如何让两生草的灵力滋养更多的土地。
我坐在桃树下,看着满院的欢腾,看着两生草田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忽然明白,所谓永恒,从不是某个人的坚守,而是一代又一代人,把牵挂种进土里,把温暖传给后人,让故事像两生草一样,青了又黄,黄了又青,生生不息。
夜风带来两生草的清香,混着酒香与笑声,漫过青禾宗的屋檐,漫向远方的云海。我知道,青禾宗的故事还很长,长到能装下无数个结契礼,无数片两生草田,无数双交握的手。
春风再度染绿青禾宗的石阶时,两生草田冒出了新苗。阿石和小弹每日清晨都去田里侍弄,他弯腰松土,她蹲身浇水,晨光洒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像镀了层金。雪貂趴在田埂上晒太阳,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草叶,忽然窜起来扑向一只蝴蝶,惊得阿石手里的锄头都歪了,逗得小弹直笑。
“慢点跑,别踩着苗。”小弹扬声喊,声音里带着嗔怪,眼底却漾着软意。阿石慌忙扶住她,指尖碰到她腕间的同心结,两人都红了脸,像田埂上刚绽开的两生草花苞。
青禾站在廊下看着,手里缝着件小小的襁褓,针脚细密,边缘绣着两生草的纹样。“师父,您说这孩子会像阿石一样爱笑,还是像小弹一样文静?”
我接过襁褓摸了摸,棉布混着灵蚕丝,暖乎乎的:“像谁都好,只要带着青禾宗的烟火气就行。”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忍不住笑,“你呀,自己都快当娘了,还总操心别人。”
她脸一红,低头继续缝着:“这不是第一次当师姑嘛。”
女娲宫的人来得很巧,恰是小弹临盆那日。静云师叔提着个大木箱,里面塞满了婴儿的小衣裳和灵草做的尿布,一见我就笑:“掌门说,青禾宗添丁,是整个正道的喜事,非得让我多带些东西来。”
长风跟在后面,手里捧着个玉质的摇篮,雕着两生草与玉莲缠绕的花纹:“这是宫里最好的工匠做的,说能聚灵,保孩子平安。”
灵溪已经长成半大的姑娘了,梳着双环髻,抱着个布偶娃娃,怯生生地说:“小弹姐姐要是生了妹妹,我就把这个送给她。”
产房里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时,阿石在外面直转圈,手心全是汗。青禾进去帮忙,出来时抱着个红布裹着的小家伙,眉眼像小弹,嘴角却像阿石,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天。
“是个姑娘。”青禾笑着说,把孩子递给阿石,“你看她多精神。”
阿石笨手笨脚地抱着,生怕弄疼了她,声音都在发颤:“像……像小弹。”小弹躺在里屋,听见这话,眼角滑下泪来,带着笑。
孩子取名叫“念禾”,既念着青禾宗的根,也念着两生草的缘。满月那天,青禾宗摆了百天宴,三长老拄着拐杖来了,给念禾挂了个青禾木的长命锁,上面刻着“岁岁平安”。掌门派来的使者送了块补天石磨成的玉佩,说能护着孩子长大。
念禾满月后,小弹抱着她在两生草田边晒太阳。阿石在田里除草,时不时回头看她们,阳光落在母女俩身上,暖得像幅画。念禾抓着小弹的手指,咿咿呀呀地笑,声音像檐角的风铃。
“你看她多喜欢这里。”小弹低头吻了吻女儿的额头,“等她长大些,我教她编青禾手环,你教她认灵草好不好?”
阿石直起身,抹了把汗,笑得见牙不见眼:“还要教她练剑,像师祖和青禾师父那样厉害。”
我坐在廊下,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时光像条温柔的河。当年跟着我离开女娲宫的青禾,如今已是能独当一面的母亲;曾在破庙里啃冷窝头的阿石,成了会给女儿编草环的父亲;怯生生的小弹,也成了眼里有光的母亲。而青禾宗,从几间破屋长成了如今的模样,灵脉与人间烟火交织,长出了一代又一代的牵挂。
青禾抱着自己的孩子走过来,那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子,正揪着她的发带玩。“师父,您看他们俩,长大了肯定像阿石和小弹一样,总爱拌嘴。”
我望着两个酣睡的婴儿,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眼神,那里面藏着的期盼,大约就是此刻的景象——不是孤高清修,而是让传承在烟火里扎根,让爱与守护,像两生草一样,一茬接一茬地长下去。
暮色漫上来时,念禾在摇篮里睡着了,长风送来的玉摇篮泛着淡淡的光。阿石和小弹坐在田埂上,他给她讲白天灵草的长势,她给他缝补磨破的袖口,两生草的花瓣落在他们发间,像撒了把碎金。
青禾在厨房炖着鸡汤,香味漫了满院。林欢和林娟在谷边检查聚灵阵,灵脉的光芒顺着藤蔓爬上来,与天边的晚霞连成一片。小翠在给念禾做新的襁褓,雪貂蹲在她身边,用尾巴帮她递线团。
我望着满院的生机,忽然明白,所谓的传奇,从不是惊天动地的壮举,而是这些寻常的日子,这些细碎的温暖,这些一代又一代人的守护与传承。就像青禾宗的灵脉,从那片隐秘的谷地出发,流过桃树下的泥土,流过两生草田的根系,流过每个孩子的眉眼,一直流向很远很远的未来。
夜风带来两生草的清香,混着厨房里的鸡汤香,漫过青禾宗的屋檐。念禾在梦里咯咯地笑,大约是梦见了满田的花,或是父亲笨拙的拥抱,或是母亲温柔的歌声。
我知道,青禾宗的故事还很长,长到能装下念禾的童年,装下她的孩子的童年,装下无数个春天的两生草,无数场冬日的雪,无数次屋檐下的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