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儿,你来了。”
“快坐。”
“病历呢?”
“我去拿。”
薛宴辞就那么站在床尾看着,想看看路知行能有多逞强。
这一场自杀折腾到现在,路知行肯定是活不到109岁了,能活个100岁也算是他福厚了。
“对不起,媳妇儿,我拿不了了。”路知行神色黯淡,没了五分钟之前的喜气,也没了五分钟之前的愉悦,只带着哭腔说一句,“在那个柜子里。”
路知行真的好爱哭啊。
薛宴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打开柜门,翻了翻,住院四周,病历攒了六大本,路知行也算是经历过生死了,可惜老天没收他。
薛宴辞拿了病历径直坐在墙角椅子上,打开观片灯,按照顺序,将路知行从被送来急救到昨天晚上复诊的所有片子一一看过,也没能找出他咳血的原因。
颅骨、脑部、颈椎、肺部、心脏、肝脏、胆囊、胰腺、脊柱全看了一遍,也没看出问题。
“你还挺能折腾。”薛宴辞将所有拍片按照时间倒序的方式又看一遍。
路知行变化并不大,除了脑部开颅过一次,其他地方都健康的很。这种年龄,经过这种折腾,还能有如此的体质,很不错了。
薛宴辞突然觉得,在过去的三十五年里,路知行被自己养的还真是挺不错的。他一直都是朵娇嫩的山茶花,需要精心养护的。
“对不起,宴辞,没有完成对你的承诺,我很抱歉。”
“抱歉什么?你也不是第一次,没有遵守对我的承诺。”
路知行目不转睛地瞧着端坐在椅子上看片子的薛宴辞,她真应该成为一名医生的,她只有在做医生的时候,才真的能称得上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薛宴辞喜欢粉色,十九岁的时候就喜欢。她皮肤白,五官精致小巧,是很典型的南方姑娘长相。
那时候她经常穿藕粉色的连衣裙、芭蕾舞鞋、娃娃领短袖,特别温婉动人。
可就这样一个姑娘,一旦闹起脾气,那也是会吃人的。
就像此刻,粉米色的波点雪纺裙子,低两个饱和度的盈盈粉色六厘米高跟鞋,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一位温婉优雅的女性,一位与丈夫相亲相爱的妻子。
“宴辞,协查什么时候开始?”
“三周后。”薛宴辞答一句,又转身笑着看路知行一眼,“老公,快点儿好起来,协查一旦开始,我就不能每天来医院照看你了。”
他看不透她的笑,也听不透她的话。
薛宴辞下午三点就站在路知行病房门口了,明安说的没错,他确实瘦了很多,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瘦骨嶙峋了,她最喜欢的长相,路知行已经没有了。手臂也很纤细,看着他撑在床沿想要起身下地的模样,薛宴辞还是很心疼的。
更别提三点三十七分,路知行将手里的文件放在床上,转身艰难地抽了两张纸,弓着背在床上咳血的模样了。
整整两分钟,就那么一个人在床上硬撑着,咳到脑门全是汗,咳到双手发抖才算结束,又苦笑着看了看纸巾,叠好扔进病床的垃圾桶,再自己手部消毒,最后继续拿起看了一半的文件,继续处理工作。
路知行比薛宴辞还能逞强。
因为开颅失去的头发才冒了一个小尖,路知行长得不好看了。
脑袋光秃秃、额头光秃秃,很像一颗鸡蛋。
薛宴辞觉得自己很没有礼貌,自己光头的时候,路知行可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他每天都还会给自己的光头拍个照片,和自己玩涂鸦游戏,玩换发型的游戏,自己太过分了。
“宴辞,等到协查结束,调查结束,把你安全送走后,我会完成对你的承诺,将这条命赔给你,用作这些年对你造成伤害的弥补,希望你能笑纳。”
“协查至少要两年,调查至少要五年,岂不是白白让你多活了七年?”
路知行暗自笑了笑,“媳妇儿,那你现在就动手吧。”
“衣柜里有领带。”
薛宴辞一点儿都没犹豫,开了衣柜门,三个孩子还真是孝顺,一应儿的齐全,摆放的也都是整整齐齐。
她也是极其自然地拿了领带,关上衣柜门,走到病床边,套在了路知行脖颈上。
薛宴辞勒过路知行两次,他自行勒过自己一次,三道旧伤叠在一起,也覆盖不了当日薛宴辞看着那个十九岁的小女孩将手臂攀在他脖颈上的模样。
“老公,讲讲,你是怎么自杀的,又是怎么开始咳血的。”
薛宴辞身上还都是她自己的气味,她只是没有回家住,她没有和邵家明在一起。
“将领带绑在衣柜门把手上,然后套在脖子上,在看见妈妈的那一刻,儿子救了我。”
“咳血是三天前中午开始的。姑娘说你的协查通知已经下来了,让我不要再尝试自杀了,好好地将你保护下来,才是最大的赎罪。”
“每天咳几次?量怎么样?”薛宴辞正儿八经地问一句。
“三到四次,量很少,大拇指的指甲盖那么多吧。”
薛宴辞勒紧领带的手松开了,转身离开路知行面前,拿出手机打去霍普金斯医学院。
她这些年的英语是一点儿都没退步,讲起医学专有名词仍旧是信手拈来,十分精准。
“薛教授,来了怎么不打声招呼呢?”
“路过。”
“路过这儿,顺便行个凶?”戴涵亮一脸八卦相。
薛宴辞笑的极美,“专程来行凶。”
“别胡说,小嘉盛在门口偷听好一会儿了,哭着跑来跟我说,她的妈妈要杀了他的爸爸。”
“瞧瞧你们这些男人,心里就只会维护你们的同类。”
戴涵亮将一直拿在手里的牛皮纸袋递给薛宴辞,“看看吧,薛教授,今早新拍的片子。”
“薛教授,您对我这位高级贵宾患者的病情有什么见解。”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薛宴辞神情严肃,一点儿开玩笑的模样都没有。
她工作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她从没拿任何人的病情开过玩笑,她只拿路知行的病情开玩笑,不止一次。
“我也是这么跟嘉盛说的,我说你爸爸的福气来了,他还不相信,非得说这福气会杀了他的爸爸。”
路知行听到戴涵亮的话,才知道叶嘉盛今天又在病房门口守了一整天。
叶嘉硕已经回学校去了,叶嘉念因着要处理尼尔瓦纳在国外的工作,每天都是晚上过来医院坐在病房外间工作一整晚,早上陪路知行吃过早饭,回家开始睡觉。
叶嘉盛不听路知行的话,也不听叶嘉念、叶嘉硕的话,只晚上回家睡觉,白天也不去上学,就一直待在病房外。
“戴教授,我爱人咳血这个问题,你怎么看?”
路知行有一些喜出望外,薛宴辞又愿意向外人称呼自己是她爱人,是她先生了。
“太爱你了,太想你了,也太担心你了,上火罢了。小问题,养两天就没事了。”
“华西、西京、唐都医院的人都这么说?”薛宴辞一点儿都没在开玩笑。
“我的薛书记,您都开始要被协查了,西京和唐都的人早走了。”
薛宴辞翻个白眼,打了两通电话,又说一句,“戴教授,明天上午九点,给我家先生安排多学科交叉会诊。”
“你早这样,知行早出院了,至于在这儿遭罪吗?”
戴涵亮说的没错,若是薛宴辞能早点儿来,路知行确实不用在这儿遭罪了,他也早就能出院了。
所有前来给路知行诊治过的医生,临走前都会给叶嘉念留下一句话:请转告一下你母亲,我来过了。
“湘雅、天坛、瑞金、中日友好的呼吸科、神经外科的学科带头人和手术量排名第一的都请过来。”
“我没这么大面子。”戴涵亮靠在桌上,一副办不了的模样。
不过,他确实是办不了。
薛宴辞朝门口招呼一句,“叶嘉盛,进来。”
“妈妈……”叶嘉盛头发乱糟糟的,鼻子尖都干到起皮了。
“给你陈临姨妈打电话,让她带着你姐过去请人,明天九点给你爸会诊。”
叶嘉盛扯扯薛宴辞的衣角,“妈妈,你别这样讲话。”
这儿子都要十八岁了,都已经长得比路知行还要高了,可在父母面前,仍旧和个小朋友一样。
“儿子,给陈临姨妈打电话,让她带着姐姐过去请人,明天九点给爸爸会诊。”
“我这就去,妈妈,我这就去。”叶嘉盛高高兴兴地走了,他心思单纯,只要爸爸妈妈能和好如初,对他而言,家就还在。
“好了,我也走了,给你敛人去。”
戴涵亮已经走到病房门口了,却又因为薛宴辞一句话回过头。
“找个技术好点的护士过来,我先生这些检查都需要重做一下。”
“薛书记,我这是国际医疗部,高级贵宾诊室,配的护士都是一流的,技术都很好的。”
“技术都很好?”薛宴辞一点儿怒色都没有,“给我家先生胳膊都扎青了?”
她就是这般厉害,指责别人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客气,尽管她早就知道给路知行扎针采血的护士是戴涵亮心里的那一位,薛宴辞也仍旧一句好话都没有。
毕竟叶家的人每一次生病住院,就算是来病房里做卫生的阿姨,那也都得是排队托关系才能进来的,更别提扎针采血这么得脸的事了。
谁不想借此往上走一走呢?
人人都想。
就像薛宴辞可以晚回家吃饭,可以牺牲陪孩子的时间都得赶去医院给人看片子,参加会诊是一样的道理。
“得儿,我这就给您换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