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物修复所内,气氛压抑。
烈风在狭小的舰桥里来回踱步,脚下的金属地板被他踩得咯吱作响,像是在抗议。
“‘凡人的方式’?”他猛地停下,转身瞪着千刃,“凡人的方式就是眼睁睁看着老大被那群蓝皮狗带走,然后关进那个精神病院?”
千刃没有看他,目光落在桌上那本安静的《概念药典》上。
书的封面上,那个小小的共享单车涂鸦旁边,又多了几个模糊的印记,像广场舞的姿势,又像键盘的符号。
“他现在是凡人。”千刃的声音没有起伏,却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亚瑟的逻辑扫描找不到任何异常,这是目前最好的伪装。”
“伪装?”烈风几乎要跳起来,“那万一他们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把老大解剖了怎么办!”
“他们不会。”朱淋清的声音从控制台后传来,她指尖的金色数据流从未停止,“他们要的是‘核心技术’,不是一具尸体。只要《概念药典》还在我们手上,张帆就是安全的。”
话音未落,一阵尖锐的警报声突然响彻整个舰桥。
不是来自飞船内部,而是城市级的最高警报。
苏曼琪那张严肃的脸瞬间占据了主屏幕:“紧急警报!城市中央概念塔自行启动S级灾害预警!”
朱淋清双手在空中划出残影,无数数据瀑布般流下。
“检测到新型S级概念病变……正在全城蔓延!”她语速极快,“病症名称……【集体谎言舒适圈】。”
“什么玩意儿?”烈风凑过去。
屏幕上,东海市的实时社会模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柔软而模糊。
代表“真实社交链接”的蓝色线条大面积断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粉红色的、般的模糊区域,迅速覆盖了整座城市。
“市民开始用无差别的、善意的谎言互相麻痹。”朱淋清调出几个街头监控,“‘你今天看起来真精神!’,但那个人明明通宵加班,眼圈黑得像熊猫。‘你这个方案太棒了!’,但方案的逻辑漏洞百出。‘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说这话的人自己刚刚失业。”
“他们……在互相催眠。”千刃做出总结。
“社会真实连接度在十五分钟内,下降了百分之七十!再这样下去,整个城市会变成一个巨大的、没有痛苦也没有进步的茧房!”朱淋清的脸色变得难看。
Icmb临时指挥中心。
“强制揭露真相!立刻执行!”亚瑟对着通讯器咆哮,金色的头发都显得有些凌乱。
他的“绝对逻辑”无法容忍这种模糊不清的虚伪存在。
“给我把那个加班员工的体检报告投到他同事脸上!给我把那个逻辑漏洞用红线标出来,放大一百倍!”
“队长!”一个队员的声音带着颤抖,“A区干预失败!目标群体在被强制揭露真相后,爆发集体精神崩溃,已有三十七人被送往急救。他们的谎言……变得更深了!他们开始对自己撒谎!”
屏幕上,一个被指出方案错误的白领,正抱着头喃喃自语:“不,我的方案是完美的,是他们不懂,他们都在嫉妒我……”
亚瑟一拳砸在控制台上。
“废物!一群连基本现实都无法承受的废物!”他烦躁地来回踱步,“为什么?我的逻辑干涉是完美的,为什么会失效?”
“队长……他们的谎言,核心概念不是‘欺骗’。”一名分析员小声提醒,“我们的模型显示,核心是……‘自我保护’。”
亚瑟身体一僵。
保护?这种毫无逻辑、逃避现实的行为,算什么狗屁保护!
旧物修复所。
“不行,我得出去。”烈风看着屏幕上那些在虚假“善意”中逐渐失去表情的人们,胸口的混沌原核开始不安地跳动。
“亚瑟的办法行不通。”朱淋清抬头看他,“强制戳破泡沫,只会让里面的人摔得更惨。”
“我知道!”烈风说,“老大说过,要用魔法打败魔法!我要用一个更大的谎言,去盖住这些小谎言!”
不等朱淋清回应,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舰桥。
下一秒,烈风出现在一个写字楼的茶水间。
一个年轻女孩正对着镜子叹气,她的同事走过来,熟练地开口:“小雅,别愁眉苦脸的,你今天这身衣服真好看,肯定能拿下客户的!”
烈风悄无声“吸”,将一丝经过精密控制的混沌之力,注入到那个同事的概念场里。
那个同事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拐了个弯:“……肯定能拿下客户的!我仿佛看到了你下个月就升职加薪,当上部门主管,出任cEo,迎娶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的模样!”
年轻女孩小雅愣住了,看着同事那张无比真诚又充满狂热的脸,吓得连连后退:“你……你没事吧?”
烈风的尝试,失败了。
他把“善意的谎言”,变成了“离谱的吹捧”,非但没能安慰人,反而造成了更大的社交隔阂。
“靠!”烈风郁闷地出现在半空中,看着脚下这座被粉红色包裹的城市,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力量如此无力。
一辆黑色的Icmb押运车,正平稳地行驶在城市的街道上。
车厢内部,张帆安静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怀里抱着那个修了一半的破旧玩具熊。他的眼神空洞,像一个刚出厂的人偶,看着窗外流动的景象。
几个全副武装的Icmb队员紧张地盯着他,手中的概念控制枪从未放下。
车窗外,一个母亲正蹲在花坛边,看着她五六岁的儿子。
小男孩举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着什么,然后兴奋地抬起头:“妈妈,你看!我画的太阳!”
母亲脸上立刻绽放出温柔的笑容:“哇!宝宝画得真好!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太阳!”
小男孩开心地笑了,露出一口小白牙。
张帆的目光,落在了那根树枝上。
那是一根干枯的树枝,在干燥的泥地上,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地上,是空的。
张帆的身体,似乎无意识地动了一下。
他好像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周围那些紧张的守卫。他只是慢慢地、笨拙地伸手,探入自己那件满是灰尘的休闲服口袋。
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细长的物体。
那是一小截铅笔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拆迁工地的废墟里粘在了他身上。
他拿出铅笔头,就像拿起了那个破熊的断臂。
然后,他转过身,面对着冰冷的车厢金属内壁。
他抬起手,用那截小小的铅笔头,在墙壁上,轻轻地、认真地画下了一个符号。
一个很简单的符号。
像一只耳朵,又像一颗开放的心。
一个代表着【倾听】的,原始、笨拙的涂鸦。
东海市上空,烈风正烦躁地挠着头,准备换个地方再试试。
就在这时,他猛地一僵。
一股无法言喻的波动,从城市的某个角落,悄然扩散开来。
它不像任何他感受过的概念能量,没有冲击力,没有压迫感,就像一阵春风,一片温暖的阳光,温柔地拂过整座城市。
“这是……”烈风愣住了。
耳机里,传来朱淋清带着极度震惊的声音:“检测到一股全新的概念注入!天呐……它的结构……它没有攻击‘谎言’,它……它在拥抱‘谎言’!”
“快!捕捉它!”烈风大吼。
朱淋清的金色手臂疯狂舞动,一张由数据构成的无形大网撒了出去,精准地捕获了这股能量的核心逻辑。
“解析完成!核心概念……【倾听】!”
她毫不犹豫,立刻将这个全新的概念逻辑,封装成一个程序,通过飞船的概念增幅器,注入到整个东海市的概念场中!
那个写字楼里,对着镜子叹气的女孩小雅,又听到了同事的安慰:“小雅,你今天这身衣服真好看!”
但在【倾听】概念的影响下,同事的话后面,很自然地多了一句。
“……不过,你看起来好像有什么心事,愿意和我说说吗?”
小雅愣了一下,眼圈瞬间就红了。
花坛边,那个母亲微笑着说:“哇!宝宝画得真好!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太阳!”
她顿了顿,温柔地摸了摸孩子的头:“你是不是特别想让妈妈看到一个大大的、暖暖的太阳呀?”
小男孩用力点头:“嗯!因为妈妈昨天说她有点冷!”
母亲的笑容凝固了,随即,她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一个又一个虚假的泡沫,没有被戳破。
它们被一种更温柔、更真实的力量,从内部轻轻地溶解了。
Icmb指挥中心。
所有的红色警报,在短短几十秒内,全部熄灭,变成了代表“正常”的绿色。
亚瑟呆呆地看着主屏幕上那个重新变得清晰、蓝色线条再次连接起来的城市模型。
“报告……S级病变,【集体谎言舒适圈】……已解除。”分析员的声音像在梦游。
“怎么可能?”亚瑟冲到屏幕前,“是谁干的?哪个部门的干预?”
“报告……没有任何部门进行干预。它……它像是……自己好了。”
亚瑟的眼睛瞬间布满血丝,他咆哮道:“回放!给我回放这三分钟内所有的概念波动!我要看到那根针!”
庞大的数据流开始回溯,最终,所有线索都指向了那辆正在行驶的押运车。
亚瑟立刻调出车厢内部的监控录像。
他看到了那个面无表情的张帆,看到了他笨拙地从口袋里掏出铅笔,在墙上画下那个简陋的符号。
亚瑟死死盯着那个符号,他的大脑,他那引以为傲的“绝对逻辑”处理器,在这一刻几乎要烧毁。
这不是力量。
这不是技术。
这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甚至无法定义的东西。
用一个凡人的、微不足道的行为,撬动了整个城市S级的概念病变。
这个男人,根本不是空壳!
他是一种全新的、超越了现有所有理论的……概念生命体!
亚瑟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脊椎升起。
他猛地抓起通讯器,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变得尖厉。
“所有单位注意!任务目标变更!”
“立即中止向市立医院的转移!将目标……张帆,押送至地下最深处的‘零号房’!重复,‘零号房’!”
“监控等级,提升至最高级别‘欧米茄’!”
“从现在起,由我亲自接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方式,与他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