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的歌声像一层薄薄的、温暖的毯子,盖在了大厅里每一个瑟瑟发抖的灵魂上。
歌声没有许诺一个新的王国,也没有试图用虚假的快乐去填补被抽空的记忆。它只是在说:“我知道你失去了什么,我知道你很难过,没关系,你可以难过一会儿。”
那些因为幻梦破碎而扭曲的脸,在歌声中缓缓放松下来。哀嚎变成了啜泣,狂乱的抓挠停了下来。人们抱着膝盖,像一群迷路的孩子,终于在一个安全的角落里,被允许放声大哭。
翠绿色的光芒从零的身上流淌出来,这一次,它不再是弥漫的雾气,而是像亿万条精密的翠绿色丝线,顺着歌声,精准地连接到每一个人的心口。
她的小脸有些发白,但眼睛却越来越亮。
她“看”到了,在每一个人的失落和空虚之下,都埋藏着一颗小小的、渴望被肯定的种子。
“好了。”张帆走到她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零停止了歌唱,大厅里一片安静,只剩下压抑的抽泣声。她靠在张帆身上,喘了口气,小声说:“张帆哥哥,我好像……能听到更多声音了。”
“嗯?”
“不是耳朵听到的声音。”零晃了晃脑袋,试图找到一个准确的词,“是城市……在用力。像很多人挤在一起,拼命往上够一个东西,但是天花板越来越低,每个人都喘不过气。”
她身上的翠绿色光芒渐渐收敛,但那些无形的丝线,却仿佛永久地留在了她的感知里。她的【同理共振】,在安抚了这场巨大的集体失落后,像一张被升级的网,捕捉到了更细微、更持续的城市情绪。
“我检测到了。”朱淋清推了推眼镜,她面前的数据屏上,一个区域被标记成了高亮的红色。“东海大学城。过去24小时,该区域的肾上腺素和皮质醇平均水平,超过了极限运动状态下的职业运动员。”
“学生比运动员还累?”烈风觉得这事儿有点扯。
“但他们的‘多巴胺’和‘内啡肽’分泌水平,接近于零。”朱淋清补充道,“这意味着,他们在进行超高强度的活动,却无法从中获得任何快乐或成就感。所有的努力,都是纯粹的消耗。”
鹰眼带着她的队员刚刚控制住现场,听到这段对话,眉头紧锁。“大学城最近确实出了很多事。心理辅导中心人满为患,好几个重点项目的学生因为压力过大休学了。”
“我们回去说。”张帆看了一眼那些失魂落魄的走出体验馆的人,带着团队返回了顶层的概念孵化中心。
飞船伪装成的玻璃大厦内。
零指着全息地图上的大学城,小脸皱成一团:“就是这里,一直嗡嗡响,好吵。每个人都在跟自己说‘快一点’、‘再快一点’、‘还不够好’。”
“病症确认。”张帆掌心的《概念药典》上,浮现出新的字迹,“概念内卷。病因:对‘资格’的过度竞争,引发了集体性的‘目标焦虑’和‘意义耗竭’。”
“我找到了劫持协议。”朱淋清的金色概念手臂在空中飞速划过,构建出一个复杂的逻辑模型,“大学城所有学生的‘努力’这个概念,都被一个看不见的程序劫持了。它把‘努力的过程’这个变量的权重降到了最低,把‘最终的排名’权重提升到了无限大。他们不再是为了掌握知识而学习,只是为了在排名上超过别人。”
“这不就是考试吗?”烈风不解地问。
“不。”千刃擦拭着他的短刀,声音平直,“考试有终点。这个没有。”
苏曼琪的通讯恰时接入:“张帆,飞船引擎刚刚自检报告,围绕大学城的概念场,正在形成一个自我强化的闭环。如果我们不干预,三天后,它会固化成一个永久性的‘概念黑洞’,吞噬掉该区域所有的‘创造力’和‘好奇心’。”
“看来有新病人需要出诊了。”张帆说道。
“这次要怎么搞?”烈风摩拳擦掌,“要不我直接去把他们的服务器给‘混沌’一下,让他们所有人的成绩单都变成乱码?”
“没用的。”朱淋清否决道,“这个程序已经深入到概念层面,它会瞬间在每个学生的心里重建。你毁掉的只是一个终端。”
“那就去病灶最集中的地方。”张帆看向地图上的一个点,“大学图书馆。”
……
东海联合大学图书馆。
这里安静得能听到心跳声。
但这种安静,不是祥和,而是一种被压缩到极致的紧张。
每个人都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弦。翻书声、敲击键盘的声音,都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张帆哥哥,这里的空气……好尖锐。”零躲在张帆身后,小声说。她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一个由无数根针组成的森林。
他们走到图书馆三楼的尽头,社会学阅览区。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正死死盯着自己的全息屏幕,屏幕上是一篇论文草稿。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剧烈地颤抖着,却一个字都敲不下去。
“不对……这个引用不够权威……这个论点不够新颖……”他喃喃自语,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导师说,今年的优秀毕业生只有一个名额……我的论文必须是完美的……”
他周围的几个学生,闻言动作更快了,键盘敲得噼啪作响,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赛跑。
“不够……永远不够完美!”
突然,男生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他猛地将全息屏幕砸在桌上。
嗡——
一股无形的能量以他为中心爆发开来。
图书馆里所有的书籍,无论纸质还是电子版,都像受到了召唤。无数的文字、符号、公式、图表,从书本和服务器里挣脱出来,汇聚成一股信息的洪流,涌向那个男生。
洪流在他身后,迅速构建起一堵高耸入云、由纯粹知识构成的巨墙。
墙体表面,无数的定义、公理和定律像锁链一样盘踞着,散发出冰冷而绝对的气息。它还在不断变厚、变高,吸收着整个图书馆里沉淀了百年的“权威”和“压力”概念。
“不完美的……都该被清除!”男生双目赤红,指着阅览室里其他学生的屏幕。
“知识高墙”上立刻射出几道由逻辑符号组成的光束,精准地击中了那些学生的论文。
“啊!我的数据!”
“论文……我的论文被锁定了!它在判定我的论据无效!”
混乱瞬间爆发。
“来活儿了!”烈风大吼一声,第一个冲了上去。
他胸口的混沌原核爆发出灰色的光芒,一拳轰向那堵高墙。“管你什么墙,给老子碎!”
混沌之力撞在墙上。
没有爆炸。那堵墙表面,无数的逻辑符文亮起,像一台超级计算机,瞬间开始分析烈风的力量。
【检测到“无序”概念……归类……分析……标记为“待定义悖论”……归档。】
烈风感觉自己用尽全力的一拳,像是打进了一堆分门别类的档案柜里,力量被瞬间拆解、贴上标签,然后存了起来。墙体甚至还因此变得更厚重了一点。
“操!”烈风骂了一句。
“我来。”千刃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墙前。
他手中的短刀划出一道灰色的直线,斩向墙体最核心的一个逻辑符文。
【概念重置】——【完美】→【足够】。
刀锋眼看就要触碰到符文。
墙体却突然开口,发出了那个男生冰冷的声音:“‘足够’的定义是什么?你的‘重置’,是你能做出的最‘完美’的操作吗?如果不是,它就没有资格修正我。”
一个无法解答的悖论。
千刃的刀锋凝固在半空,刀身上的灰色光芒,陷入了“如何更完美地重置一个完美概念”的无限迭代循环里,第一次失效了。
“它的逻辑是自洽闭环的!”朱淋清的金色概念手臂在空中构建出一道由悖论组成的防御网,挡住了另一波攻击,“我们必须先打破它对‘完美’的定义!”
“怎么打破?它自己就是‘完美’的定义!”鹰眼在一旁焦急地问。
张帆一直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堵墙,看着墙下那个因为恐惧而颤抖的男生。
他掌心的《概念药典》无声地翻开。
“朱淋清。”张帆开口了。
“在!”
“你错了,它的核心不是‘完美’。”张帆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是‘对失败的恐惧’。”
他缓缓抬起手,七彩的药典光芒大盛。
“概念权重·提升——”
他没有去攻击那堵墙,而是将一个全新的概念,注入了整个大学城的概念场。
“【允许犯错】!”
一瞬间,图书馆里所有因为论文被锁而焦急的学生,心里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突然松动了一下。
那堵“知识高墙”剧烈地颤抖起来,表面的光芒一阵闪烁,仿佛根基被动摇了。
“还没完。”张帆看向朱淋清,“别拆了它。给它换个说明书。”
朱淋清瞬间明白了张帆的意思。
她的金色概念手臂不再构建防御,而是十指张开,对着那堵高墙,隔空编织起来。
“重新定义——”她的声音,像一个最高权限的程序员,“【知识壁垒】,重定义为【冗余阶梯】。”
“【最终成果】,重定义为【过程存档】。”
“【失败的草稿】,重定义为【必要的路径】。”
轰隆隆——
那堵高耸入云、代表着绝对完美的“知识高墙”,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开始崩解。
但它没有消失。
构成墙体的无数文字和符号,开始重新排列组合。
它们不再是冰冷的壁垒,而是化作了一级级可以攀爬的台阶,组成了一座通往上方的、结构复杂却无比稳固的螺旋阶梯。
每一级台阶,都是一篇被划掉的草稿,一个被证伪的公式,一行布满bUG的代码。
那些曾经被视为“失败”和“不完美”的东西,此刻,成了通往更高处的唯一路径。
墙下的男生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他眼中的疯狂和恐惧,渐渐被一种明悟所取代。
他伸出手,触摸到最近的一级台阶,那上面,正是他刚刚被自己否定的那段论文开头。
“原来……这样也可以……”他喃喃自语。
他试探着,踩上了第一级台阶。
很稳。
他抬起头,看向那座由无数“失败”构成的阶梯,第一次,眼里没有了焦虑,只有想要向上探索的好奇。
整个图书馆的窒息感,烟消云散。
苏曼琪的声音准时响起。
“报告!大学城概念污染指数清零,社会活力指数、创造力指数正在快速回升!”
“飞船引擎概念锁定,已解除10%。”
她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
“另外……张帆,刚刚《概念药典》的地球意志权限模块,传来一条新的加密信息。”
“内容是……‘校长办公室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