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伪装成旅游巴士的飞船,悄无声息地滑行,最终停在了南城西区的一条街道旁。这里是南城有名的心理疗愈街区,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心理咨询中心和疗养机构。
车门打开,众人走下车。
空气里没有商业区的喧嚣,反而安静得过分。街道上的人们脸上挂着柔和的微笑,走路的动作轻缓,说话的声音也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不对劲。”烈风皱着眉,四下打量,“这里的人……怎么感觉都跟没睡醒一样?”
朱淋清的瞳孔中数据流闪过,她推了推金丝眼镜:“生理体征显示,大部分个体处于深度疲劳状态,但他们的面部表情肌却异常松弛,这不符合逻辑。”
零紧紧抓着张帆的衣角,小脸有些发白,她不停地用另一只手揉着自己的胸口,好像那里很闷。
他们顺着人流往前走,看到前方一个小广场上,围着许多人。一场旨在救助流浪猫狗的公益活动正在举行。几十个铁笼子摆在广场中央,里面是瘦骨嶙峋、眼神惊恐的小动物。
诡异的是,没有人在喂食,没有人在清扫,也没有人在安抚。
所有志愿者,都只是围在笼子旁,默默地流泪。有的人哭得抽噎,有的人抱着头,脸上全是悲天悯人的痛苦。整个广场,像一场盛大的集体默哀,弥漫着浓稠的悲伤。
“搞什么名堂?”烈风看不下去了,他大步走过去,想推开一个挡路的、哭得最凶的年轻男人,“光哭有什么用?猫都快饿死了!”
他的手刚碰到那个男人的肩膀,一股无形的、柔软却坚韧的力量反弹回来。
烈风体内的混沌之力本能地一冲,那个男人脸上的悲伤表情瞬间扭曲,他开始毫无征兆地大笑起来,笑了两声,又转为更剧烈的嚎啕大哭。情绪像失控的电波,在他的脸上疯狂切换。
不止是他,周围所有被烈风混沌之力涟漪波及的人,情绪都开始变得不稳定。哭声、笑声、喃喃自语声混杂在一起,广场上的悲伤氛围,变得更加混乱和粘稠。
“别碰他们!”张帆喊了一声。
烈风触电般收回手,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他的力量,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完全失效,甚至起了反作用。
就在这时,一直跟在后面的零,身体猛地一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她的小脸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
“零!”张帆一步跨过去,扶住了她。
“太多了……”零的声音像蚊子叫,充满了痛苦和恐惧,“好多……好多的伤心……小猫的爪子破了……小狗好饿……那个阿姨小时候也被人丢掉过……所有人的难过……都……都在我脑子里……”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翠绿色的光芒从她身上溢出,却不再纯粹,里面混杂着无数灰暗、破碎的、无法被消化的情感碎片。这些碎片像冰冷的雨点,在她身体周围具象化,不断敲击着她的意识。
“她的同理心过载了!”朱淋清立刻做出判断,“这里的‘共情’概念形成了一个闭环力场,任何进入者都会被强制连接到所有人的情绪网络里!”
她立刻抬起金色的概念手臂,无数符文在空中交织,试图构建一个“逻辑过滤网”,将零从那个庞大的情绪漩涡中剥离出来。
然而,她的符文刚刚成型,就被一股更强大的、带着“纯粹善意”的无形概念给弹开了。
朱淋清的瞳孔中,第一次出现了一行红色的错误代码。
【逻辑构建失败。】
【失败原因:您的行为被判定为‘冷酷无情’,与本区域核心概念‘无私的爱’冲突。】
朱淋清的手臂僵在半空。她的“秩序”,在这个只有“善意”的地方,被定义为了“邪恶”。
“我来!”烈风双眼赤红,胸口的混沌晶体猛然亮起。他准备用最粗暴的方式,直接用混沌原核的力量,砸碎这个让人憋屈的鬼地方。
“没用的。”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千刃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边,他那柄灰色的短刀还插在鞘里,眼神却像刀锋一样,剖开了广场上所有人的伪装。
他指着那些依旧在哭泣,对周围一切都毫无反应的志愿者。
“你看他们的眼睛。”
张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些人的眼神,看似充满了悲悯,但在那片泪光的最深处,却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对自己“如此善良”的……满足感。
“他们不是在为动物悲伤。”千刃的声音冷得像手术刀,“他们是在享受‘悲伤的自己’。通过无限放大他人的痛苦,来证明自己的‘善良’,并巧妙地回避了‘解决问题’这个最麻烦的步骤。”
他下了定义:“这是行动上的,逻辑自杀。”
张帆瞬间明白了。
过度多元化,让每个人都拥有了无限的共情能力,却没有给他们匹配相应的行动能力和责任边界。于是,“共情”本身,就成了最终的表演。
就在他们说话的这几秒,零的情况急转直下。
她身上的翠绿色光芒越来越暗淡,那些具象化的情感碎片几乎要将她完全淹没。她的意识,正在与整个世界的情感连接发生短路。
“不行,她快撑不住了!”烈风急道。
张帆当机立断,将手掌按在零的头顶。七彩的“概念药典”力量瞬间发动,没有去攻击外部,而是在零的身体周围,快速构建了一道半透明的、流淌着无数符号的“情感阈值缓冲带”。
外部那山呼海啸般的情感洪流,撞上这道缓冲带后,被强制性地减速、过滤。涌入零体内的情绪,从洪峰变成了涓涓细流。
零剧烈颤抖的身体,总算慢慢平复下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一条刚被捞上岸的鱼,眼中还残留着巨大的恐惧。
……
南城,另一端的高楼上。
“报告指挥官!目标‘零’出现概念实体化现象,疑似失控前兆!”
鹰眼通过无人机传回的实时画面,看到了零被情感碎片包裹的那一幕,她的眉头紧紧锁起。
“她太弱小了,无法承载那种规模的情感污染。”鹰眼身边的技术顾问分析道,“她的能力,就像一个没有保险丝的超高功率接收器。”
“通知医疗支援组。”鹰眼的声音果断而冰冷,“准备‘情感剥离器’,锁定目标区域。如果目标团队在十分钟内无法稳定局势,允许我们进行有限度介入。”
“是!”
张帆似乎感应到了远方那股带着威胁性的窥探,他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管理局的“介入”,很可能就是用粗暴的方式,直接切断零的共情能力。
那是治病吗?不,那是切除器官。
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团队,看着那个依旧被缓冲带保护着,眼神里充满迷茫和痛苦的零。
“千刃说得对,这里的病根,不是共情,是伪善。”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们不能让零倒下。过度共情不是错误,它只是缺少一把尺子去丈量。”
他半蹲下来,与零平视。
“零,还记得我们治好的那些‘病人’吗?愤怒、恐惧、孤独……它们都是宇宙的器官,你的共情也是。”
张帆的目光温和,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人心的力量。
“你的共情,是这个团队里最纯粹、最宝贵的东西。但现在,它需要进化了。”
零看着张帆,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那股力量,既是天赋,也是诅咒。它让她能感受到万物的喜悲,也让她在此刻,几乎被万物的悲伤所吞噬。
“我们不能用暴力拆掉这里的‘善意’,也不能用逻辑去指责它。那样只会让它更封闭。”张帆站起身,环视着整个广场,那些依旧沉浸在自我感动中的人们。
“所以,这次的手术,需要一把全新的‘手术刀’。”
他再次看向零,眼神里充满了信任。
“零,我需要你,用你的共情,帮我们打造一把尺子。”
“一把能够精准丈量出,从‘善意’到‘行动’之间,到底有多远的尺子。”
零轻轻地点了点头,但她的身体,仍在缓冲带中微微颤抖。她知道,校准这把尺子的过程,意味着她必须重新走进那片能将她撕碎的情感风暴。
这一次,她不能再仅仅作为一个“感受者”。
她必须成为一个,定义感受的“立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