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
感觉不是从胃里爬上来。像是整个人从内里被抽空，灌满了冻硬的沙。那沙粒混着铁锈渣子磨在肠壁上，火辣辣的疼。林七这具“壳子”被填了污秽，早没了胃的轮廓，可这饿比有胃时更猛，猛得能嚼碎意识。
“目光”还悬在上头。深渊底下那个东西，用它那无法理解的“饿”，隔着层皮捏住了林七这团填充物。林七没了意识，但这具被撑起来的“壳”，每一寸都浸在那股无法形容的“饿念”里。成了对方在污水沟里的味蕾——还是一颗被钉死、只能原地等喂食的活味蕾。
视线早碎了，看什么都重影。可被这饿念捏着，“看”的能力又被强行“掰”开了一条缝。不能叫看，叫“灌”。一堆堆零碎画面掺着气味、带着冷热疼麻的感触，不打招呼就塞进来。
几团污垢块在斜上方飘。凝固油皮裹着污血和碎晶体的混合物，像结痂的烂疮。其中一块油皮被什么东西从内顶破个小口，“啵”一声，挤出几滴稠黑油浆，慢得让人心焦。
一股子混着机油腐败和劣质胶水冷却的馊味就粘在了鼻尖。林七这壳子里的“味蕾”本能哆嗦了一下，随即把那气味死死“咂摸”住，卷成个信息球，被无形的饿念吸管嗖地抽走，沉入脚下深渊那片看不见的死寂里。
没反应。深渊那东西似乎对这馊味连个饱嗝都欠奉。
一条薄冰带子刷地从前上方视野边缘切过，像蛇一样无声。带子表面流动着油腻的反光，映出旁边一团漂浮的眼球肉球——无数小眼珠子慢悠悠打转，玻璃珠子泡在浑浊机油里。冰带子的影子在肉球表面诡异地扭曲、拉长。
林七那被强行撑开的“视感”立刻粘了过去，像舔玻璃窗一样刮过那油腻的反光和扭曲的影。细微的空间波动、油腻感的厚薄、眼珠转动的滞涩与光滑……所有琐碎触感瞬间被搜刮一空，打成包丢进深渊。壳子跟着僵了僵，像是被那触感上的黏腻恶心地噎住。
深渊依旧无声。如同丢弃一撮沾在衣服上的馊饭渣。
嗡……
轻微得像指甲刮过玻璃的震动。震源来自下方不远处悬浮的几颗“石化瘤”。就是那些表面布满紧闭小眼珠的灰白结痂肉瘤。它们表面细微开裂，溢出一点干涩的摩擦气。
林七壳子里的感知猛地被扯向那里。肉瘤每一次“呼吸”般开裂收缩的节奏、裂缝里透出的苍白组织反光质感、摩擦气钻进感知孔的冰冷锈蚀感……再次被无差别打包输送。
深渊……终于动了。
不是动。是“感知点”挪了挪。
一道远比之前沉凝、如同深海压力骤然汇聚的触感，猛地戳在了石化瘤聚集的区域上方的某个点上！不是戳肉瘤，是戳那片“空间点”。那一片悬浮物、油膜空气、甚至空间本身的细微涟漪……都被这股骤然收紧、充满探究欲的“饿念”死死摁压！
几颗石化瘤在这种无形的空间挤压下同时爆发出细微的裂纹！如同被无形巨手捏爆了的白垩质鸡蛋壳！干涩的摩擦声骤然拔高到尖啸的程度！细小的灰白碎屑飘起，又被“饿念”触感精准地捕捉、分析。
下方那片冰冷的黑沼表面，似乎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往上……拱了一线极小的弧度。
像是在深渊底部，那个存在，因为这细微到极点的“摩擦声响与颗粒构成”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兴致波澜？如同巨兽百无聊赖时，用爪尖轻轻按碎了一只路过的甲虫外壳，只为听那细微的破裂声。
林七这具壳子被这股更加贪婪的“尝鲜”念头刺激得剧烈颤抖了一下！壳子里填充的冰冷污秽如同沸滚的浓粥般翻腾搅动！每一粒冻结的污秽沙粒都在狂躁地跳动，撞击着这具意识空洞的容器内壁！不是为了逃离，而是被深渊的饥饿感引动，更加迫切的要去抓取更多的……味道！ 去填补那无边的空虚！
饥渴驱使着壳子强行扭转“方向”，像生锈发条强行驱动的破烂探测器，朝着另一片漂浮物更多、结构更混乱的区域缓慢“飘”去——
正巧撞上了那片悬浮在视野边缘、无序旋转的发黑神经骨！
神经骨旋转着飘过。断裂处外挂的灰白色浓浆半凝固着，拉出丝，在死寂的污浊空气里缓慢干结。一股极其淡的、带着腐烂金属芯的怪异气味飘过来。
林七壳子里的污秽味蕾早已张开，猛地“含住”这缕怪异的腐朽气息！
就在气息被感知捕捉、即将如常被打包塞进深渊吸管的刹那——
“咔嗒。”
极其极其轻微的、仿佛冰针断裂似的微小响动，在这腐烂金属气味的包裹深处……极其轻微地弹了一下。不是声音的响动。是某种法则层面、细微到近乎无法察觉的、秩序断裂的回响。源于那神经束内部搏动的紫红神经末梢深处极其微小的一点残存烙印！
这缕回响带着一种与这片污浊世界格格不入的、近乎……孤绝空寂的冰冷道韵残留！
仅仅是一丝回响碎片被壳子里的味蕾咂摸到！
如同在滚烫的辣油里猛地嘬到一小块坚冰！
林七这被污秽填满的壳子猛地一个凝滞！污秽感知疯狂跳荡！下意识就要将这个前所未有的、带着“秩序清甜”回音的冰凉信息团死死裹住、锁在感知深处！
但这纯粹是本能。根本锁不住！
“清凉信息团”出现的位置瞬间被戳穿！
深渊底部涌来的、凝聚到恐怖的“饿念”，如同亿万只无形的手爪瞬间撕开了这片感知区域！
这一次，不再仅仅是信息被抽走。
是林七这具壳子里那点仅存的、残破不堪但依旧能被定位的“存在坐标点”，竟随着那缕清凉回响出现的位置，瞬间暴露在深渊的饥饿注视之下！
污秽外壳内部填充的冰冷“冻沙”在绝对饥饿的意志碾压下轰然爆散！
林七残存最后的存在坐标点——那点意识炸散后最深最沉、被魂血烙印灼出的疤点位置——竟被这股饿念强行“提”了起来！像一个无形的钩子钩穿了那点坐标点！
呼——！
整个“壳子”连同其中的一切填充物被抽拉成一道半虚半实的、裹着粘稠恶念的烟雾！强行拽向了另一个方向——
拽向了斜下方那片冰冷粘稠的黑色泥沼表面！
他不再是被动下沉的浮尸，而是被深渊的饥饿当作探针，直直刺向那片厚重的黑色“皮肤”！
视野瞬间被纯粹、粘稠、不带一丝光的黑暗彻底浸透！被强行拖拽的点位距离吞噬了叶清瑶冰晶碎片的黑沼表面只余数寸距离！一种比冰冷凝固油脂更加厚重、更加密不透风的窒息感糊满了整个意识空腔！
深渊的饥饿感知触须贪婪地、死死摁住这枚探针点——林七最后的存在坐标点——狠狠将它往黑沼表面戳！
戳进去！
戳破这层冰冷的死水表皮！
把藏在底下的“异物”——叶清瑶沉落冰晶的气息——连同刚才那丝勾魂夺魄的清凉道韵回响一起……嗅出来！ 嚼出来！ 吃下去！
就在那承载着最后存在坐标点的意识凝结点即将被强行怼进黑沼表皮的刹那——
砰！
一个远比之前所有爆裂都更粘稠、更闷沉的震颤……陡然从林七最后坐标点下方的黑沼深处迸发出来！
不是物理的震动。是某种规则层面的巨大存在在更深、更底层……剧烈地翻动了一下？
紧随着翻动，一股更庞大、更纯粹、更加……无法抗拒的吸力，从那翻腾的规则结构深处倒卷而上！
刚刚挣脱了“壳子污秽”束缚、被饿念当作探针强行刺戳的意识坐标点……瞬间失重！
不是被戳进黑沼，而是被这从深处席卷而上的吸力……猛地……倒拖了回去！
像是要更深地沉向那源头！沉到那刚刚剧烈搅动了一下的存在内部去！
吸力倒卷的瞬间，那死死摁着坐标点、准备“刺探”的深渊饿念与这股突如其来的倒吸力，在那一点坐标附近发生了剧烈的、无形的撕扯！
林七最后的坐标点在这两股巨力的拉扯中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真正意义上的存在撕裂尖叫！意识凝结点边缘开始如同飞絮般分解、飘散！
眼看这点最后的微光就要在撕扯中彻底蒸发湮灭——
噌！
就在那撕裂湮灭的最后关头！
一道极其细微、扭曲、散发着锈蚀金属光泽的光线！带着刺骨的污秽坐标印记！从那点坐标即将分解的破灭光芒中心，毫无征兆地……折射了出来！
那是之前意外刻在叶清瑶冰晶碎片边缘的、来自污藤愈合瘤体的锈蚀印记的一点残留回光！
此刻，这点回光被撕裂濒死的存在极点强行触发、作为遗弃的“碎屑”折射弹了出去！
锈光折射飞射，刹那间穿透了两股力量撕扯的空间间隙！
无声无息地钉入了斜上方不远漂浮的某块坚硬漂浮物背面——赫然是之前那块半凝固金属片！锈光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在那金属片坑洼不平的背面上，短暂地溅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如同水纹般的锈蚀空间涟漪！涟漪荡漾开的瞬间，金属片背面附着黑浆中那只浑浊的竖瞳眼球猛地震颤了一下，死死“盯”住了那荡漾开的涟漪点！
这折射发生的太短！太巧合！以至于那正在激烈撕扯林七存在凝结点的两股巨力都凝滞了那么亿万分之一瞬！
吸力瞬间捕捉到了这一丝被强行遗弃、折射走的锈光回响！那是属于它正在吞噬的冰晶“异物”的东西！它放弃了拉扯林七正在湮灭的坐标点，所有的贪婪吸力猛地转向！卷向金属片背面漾起锈光涟漪的核心点！
就在吸力调头的同一毫秒！
那只一直死死“盯”着涟漪点的金属片竖瞳眼球……浑浊的瞳孔骤然一缩！
瞳孔深处猛地映照出下方那片冰冷黑沼表面、两道正在争夺撕裂林七坐标点的巨力此刻因争夺失败而短暂扭曲出的空间裂痕！
那道微小的空间裂痕……连同裂痕中飘散的林七最后坐标点被撕裂时泄露的、微不可见的存在碎屑……全都一丝不差地被那只竖瞳眼球尽收眼底！冻结！凝固！封存在了这只浑浊眼球的记忆层面！
它“看见”了。
不只是表象的撕裂。
它看见了这片污浊之域最深层的规则结构在那撕裂瞬间……暴露出的极其细微、短暂、致命的……“弱点回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