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赐我“长公主”封号,许我终身不嫁。
我婉拒了,只带着断簪和“流泉”琴回了上官家老宅。
西楼上的蛛网已被侍女清去,可栏杆上那道慕容轩叩过的痕迹还在,像道浅浅的疤痕,每次抚过,都能想起他当年叩栏而歌的模样。
李昊成了新帝的左膀右臂,却常来西楼看我。
他总是提着食盒,里面装着桂花糕,坐在我对面,一坐便是半日。
他的左手空荡荡的袖管被风吹起时,我总能看见他腕上那道月牙形疤痕。
缺了手的袖管里塞着块帕子,上面绣着未完成的并蒂莲。
“当年你母亲教我绣的,说等案子了结就……”
他顿住话头,替我斟茶时,残袖扫过琴身。
我忽然伸手抓住那截空袖,指尖触到里面藏着的半块麒麟佩——是慕容轩那半块。
“其实你早就知道,他把遗诏藏在琴里,对不对?”我问。
他望着月亮点头,眼中映着清辉:“他说,若有不测,让我替他看你嫁人、生子,替他守着这西楼的月亮。”
风掀起他的素衣,我看见他后腰系着枚铜扣——正是当年慕容轩给我的那枚,扣面刻着“月轩昊”三个字,被摩挲得发亮。
“他若还在,”一日我抚着琴问,琴弦发出喑哑的声响,琴腹暗格里的遗诏已被新帝供奉太庙,“会怪我吗?”
他望着天上的弦月,摇摇头,缺了半只手的袖管在风中微微晃动:“他只会怪自己,没能在初遇时,就告诉你所有真相。”
风掀起他的素色衣摆,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中衣——如今的他,虽为国公,却过得比寻常百姓还简朴。
断簪从袖中滑落,我捡起它,簪头的幽兰断了半瓣,像极了初遇时他遗落的玉佩,更像李昊那只残缺的手。
后来他娶了丞相之女,生了对龙凤胎。
小女孩最爱抢我的断簪,举着它喊“兰花开了”。
我摸着她的头,看她眉眼间竟有几分像慕容轩,忽然想起她指着断簪残瓣上的细孔:“娘亲,这里面有字!”
我对着月光细看,簪芯果然刻着“兰生幽谷,月照魂归”——那是慕容轩母亲的临终绝笔,也是太子妃留给后人的暗号。
忽然明白,他用命换我活着,不是让我困在过去的劫数里,而是让我替他看看这天下——如今新帝励精图治,乱葬岗上种了桃树,春天会开满粉色的花,而李昊则亲自去了燕北,为当年战死的将士们建了座衣冠冢。
又是一年中秋,我独自登上西楼。
月轮圆满如初遇那晚,只是物是人非。
我将断簪插入发髻,对着月亮轻声说:“慕容哥哥,李大哥,这天下,终于是干净的了。”
风吹过,“流泉”琴忽然自鸣,那声音清越如当年他说“月妹妹”时的笑,带着释然,也带着化不开的思念。
仔细听去,那琴声里还夹杂着一丝极轻的咳嗽声,像极了李昊当年在屏风后压抑的呜咽。
西楼下的桂树落了满地花,像谁撒下的碎银。
李昊将两半玉佩合在掌心,月光透过麒麟眼,在石桌上投下完整的“月”字。
“当年太傅说,麒麟护月,月照忠魂。”他望着天上的弦月,空袖里掉出半片桃林绘笺,“这是慕容轩在燕北种的桃树,说等花开了,要带你来看看。”
我知道,有些劫数要用半生离散来渡,有些故人会化作月光,永远照着往后的路。
这红尘多苦,可只要抬头看见这轮月,便知他们从未走远,只是换了种方式,在光阴里,与我相守——慕容轩化作了琴音,李昊化作了月光,而我,化作了守着西楼的影子,在每个月圆之夜,与他们共享这万里清辉,直到岁月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