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仪昭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满含威压:“各位卿家若再执迷不悟,以资历品级妄加置喙,便是罔顾南楚安危、延误国事!
此事,哀家意已决——谁敢再反对?”
最后三字落下,如重锤砸在众人心头,满殿寂静,无人再敢应声。
群臣皆知,太后此举已是铁了心,此刻再触其锋芒,只会引火烧身,得不偿失。
中书令皇甫鸣望着帘后那道威严的身影,又看了眼阶下身姿挺拔、神色沉稳的田昭,终是轻叹一声,率先躬身行礼,声音沉凝:“太后英明,臣等谨遵懿旨!”
有了皇甫鸣带头,其余大臣纷纷收敛心神,躬身俯首,齐声应和:“臣等谨遵懿旨!”
声音虽齐,却难掩几分复杂与敬畏。
田昭缓缓抬头,眼底恭顺依旧,长睫轻垂间,却藏着一闪而过的锐利锋芒,那是隐忍多年终得机遇的笃定,是步步为营渐掌权柄的沉潜。
他稳步上前,双膝跪地,绯色官袍铺展于金砖之上。
身姿挺拔如松,声音铿锵有力,字字恳切:“臣田昭,谢太后隆恩!臣必竭尽所能、殚精竭虑,不负太后信任与重托,定促成五国会盟,统筹伐梁诸事,助南楚扫清障碍、一举定天下,以报太后知遇之恩!”
帘后,姜仪昭看着他恭谨却不失风骨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浅淡而满意的弧度。
她清楚,今日破格提拔田昭,不仅是为伐梁会盟寻得最合适的主事之人。
更是为自己亲手扶持起一把最锋利的刀。
这把刀聪慧、隐忍、有谋有断,且牢牢系于自己麾下。
往后朝堂之上,既能制衡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老臣,更能助她牢牢攥紧权柄,拓土开疆,成就属于她的霸业。
退朝的钟鼓声尚未散尽,金銮殿外的汉白玉台阶上已围拢了数拨官员。
田昭刚踏出殿门,便被蜂拥而上的人群裹挟,往日里或是漠然无视、或是略带轻视的面孔,此刻尽是堆笑的殷勤。
有吏部的郎官拱手道贺,言语间暗探会盟差事的内情;
有礼部的老臣拉着他攀谈,欲将族中子弟举荐为使臣随员;
更有几位世家出身的官员,借着道贺的由头试探他与太后的亲疏。
田昭始终含笑颔首,应对得恰到好处——对探问差事者,只以“太后圣裁、同僚协力”含糊带过;
对举荐子弟者,婉言以“择贤而用、公事公办”推脱;
对试探关系者,则以“蒙太后垂爱、唯有尽心履职”回应。
他的笑容温和却疏离,拱手时指尖始终保持着半寸距离,既不显得倨傲失礼,也未给人半分攀附的机会。
待人群稍散,他抬手拂了拂绯色官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屑,眼底的笑意瞬间淡去。
这正三品的紫袍玉带,是姜仪昭赐予的利刃,也是架在脖颈上的利剑。
朝堂之中,秦晖麾下的武将觊觎兵权,世家老臣不满他越级提拔,暗中更有忠于幼帝的势力窥伺,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他早已没有退路,从当年东海沿岸的血海之中爬出,从蛮荒之地的尸山骨堆里站起。
踏入这座皇宫的那一刻,他的脚下便只有一条路:一往无前,手刃萧无漾、田和,报那断臂灭门之仇。
返回中书省的途中,廊下的宫灯还未熄灭,映得青石板路泛着冷光。
刚踏入衙署大门,便见属官们早已按品级肃立在庭院中,见他进来,齐齐躬身行礼,声浪整齐划一:“参见侍郎大人!”
田昭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前排的主书李默身上——这位中年官员自他任六品舍人时便协助处理文书,做事勤勉细致,从未出过纰漏。
他沉声道:“李主书,随我入内署拟定盟书初稿,需参照侯马盟书旧例,列明宗盟之誓、兵力之约、背盟之罚,一个时辰内拿出初稿。”
“是!属下遵命!”
李默躬身应下,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眼中满是敬畏。
从前田昭虽聪慧,却终究是品级低微的舍人,如今一跃成为正三品侍郎,手握会盟大权,周身气度已然不同,那沉稳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田昭步入内署,案上早已备好了上好的宣纸与研好的松烟墨,冰凉的端砚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坐下时,左袖下的假肢轻轻抵着案边,触感坚硬冰冷,仿佛在时刻提醒他过往的屈辱。
指尖抚过砚台的纹路,他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唇齿间无声吐出几个字:“萧无漾,此番嘉和会盟,八十万大军压境,便是你的死期。”
七日后,南楚边境重镇嘉和城。
这座平日里商贾云集、驼铃不绝的边城,此刻已被肃杀的军威彻底笼罩。
城外官道上,南楚禁军的玄甲队列如长蛇,银枪如林,阳光洒在甲胄上,反射出冷冽的寒光;
城内街巷清空,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士兵们手持长戈,目光锐利如鹰,连风掠过旌旗的声响都带着杀伐之气。
城中央的校场上,一座三层圆坛拔地而起,以青石垒砌,象征天地人三才。
坛顶铺着明黄色龙纹锦缎,四周悬挂着楚、蜀、魏、燕、东海五国的旗帜,猎猎作响。
坛上按方位摆放着五张紫檀木案几,案上整齐陈列着玉质盟书、狼毫毛笔、朱砂印泥,以及用于歃血为盟的青铜酒樽与白刃——这是田昭特意按古制筹备,既显南楚的诚意,也暗合“以天地为证”的盟誓传统。
辰时三刻,五国使臣陆续抵达。
西蜀太子赵珩身着蜀锦织就的明黄王袍,衣上绣着金丝蟠龙,腰间束着玉带,身后侍从捧着装满蜀锦、茶叶的礼盒,神色倨傲,目光扫过坛下士兵时,带着几分轻蔑;
大魏丞相魏庸白发苍颜,身着紫色官袍,步履沉稳,目光看似浑浊,却在掠过盟坛布局、士兵阵型时,暗中记下了每一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