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景车厢内，没有声音。
或者说，唯一的声音，来自吧台。
滴答。
姬子维持着倒咖啡的姿势，褐色的液体早已满溢，漫过她白皙的手指，砸在料理台上。
滴答。
她毫无所觉，只是盯着穹那张脸。
那张依旧挂着阳光般无害笑容的脸。
瓦尔特·杨坐在沙发上，手掌死死按着太阳穴，他体内的“理之核心”从未如此紊乱，拒绝理解，更无法思考。
丹恒紧握的击云枪身，发出愈发急促的嗡鸣。
那是来自龙尊血脉深处的，面对天敌时的颤栗示警。
角落里，三月七抱着那台冰冷的新相机，将脸深深埋进膝盖，瘦削的肩膀在无声地抽动。
穹等了几秒，脸上掠过真切的困惑。
他扫视着自己的伙伴们。
原来是他们因为接收了过量信息而宕机了。
“穹……”
终于，姬子艰难地撬动嘴唇。
“砂金……他……”
“他很好。”
穹立刻回答，语气真诚，“我为他进行了职业生涯的优化升级，他现在正处于最佳状态，一种你们无法想象的完美状态。”
“升级？！”
瓦尔特猛地抬头，双目中血丝密布。
“把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拥有自我意志的生命，从现实里彻底抹除！这就是你口中的优化升级？！”
“为什么不呢？”
穹反问，语气平静，这种平静本身就令人发指。
他走向前，停在瓦尔特面前，没有半分压迫感，只是平静地伸出了一根手指。
“老杨，你的‘理’，定义太狭隘了，也太脆弱了。”
指尖甚至没有触碰到他。
一股庞大的信息流，粗暴、蛮横地灌入了瓦尔特的脑海。
那一刻，瓦尔特看到了“砂金”的全部。
他看到了那个埃维金人少年在绝望中挣扎的每一个瞬间，看到了他灵魂深处那充满了矛盾、痛苦、欲望与挣扎。
每一次选择都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豪赌，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得失的疯狂计算。
驱动他行动的，是名为“复仇”的灼热执念，和名为“生存”的冰冷惯性。
那是一个被命运反复碾压，早已扭曲不堪的灵魂。
“所以，”穹的声音直接在瓦尔特的意识最深处响起，“我修正了他的核心理念，剥离了无用的情绪冗余，固化了他的‘价值交换’属性，并将他安置在一个全新的、绝对高效的岗位上。”
信息流的尽头，瓦尔特“看”到了终极的画面。
砂金的灵魂被亿万秩序符文包裹、重塑、净化，最终化作永不磨损、永不背叛、永恒存在的“管理者”，被安置在宏伟的宇宙之中，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
“现在，他获得了凡人梦寐以求的‘永生’，一种永恒的存在形式。”
穹收回手指。
瓦尔特大口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穹看着他，又补充了一句。
“这是升职，老杨。”
“你应该为他高兴。”
就在穹准备继续阐述“存在形式的优越性”这一宇宙基础概念时，他忽然顿住了。
嗡——
那个被他指定为“私有财产”、镶满钻石的华丽垃圾桶，桶身毫无征兆地泛起空间涟漪。
紧接着，一个性感、饱满的鲜红唇印，凭空烙印在了光洁如镜的桶侧。
一道慵懒又带着戏谑的女声，绕过了现实法则，直接在穹的灵魂响起。
【马库斯阁下，把舞台弄得这么乱，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艾利欧快看不清你的舞步了，他的剧本正在燃烧。】
【要不要……换个没那么多观众的地方，单独跳一支？】
卡芙卡。
穹那准备继续“说服”瓦尔特的念头，瞬间被这道突如其来的讯息转走了注意力。
有趣。
这个女人，竟然能绕过现实法则的层层封锁，通过他们之间那条模糊的因果律联系，精准地将讯息投递到被他标记为“私有”的物品上。
他不再看着瓦尔特，而是转头，死死盯着那个极尽奢华的垃圾桶？
“怎么了？”姬子敏锐地察觉到穹的异常。
“没什么。”穹随口应付。
他伸出手指，遥遥在那个鲜红的唇印上虚空一点。
唇印消散，化作一幅旋转不休的三维星图坐标。
匹诺康尼边缘，一颗无人知晓的废弃梦星。
一个完美的、私密的舞台。
“穹！”瓦尔特见他根本没在听，怒意与无力感交织着涌上心头，“你到底在想什么？！”
穹没有理会他。
他收回手指，从垃圾桶上移开视线，转向角落里蜷缩成一团、正在发抖的三月七。
少女正抱着那台冰冷的相机，浑身都在拒绝这个她无法理解的世界。
穹对着她，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
三月七手中的相机轻微一震。
那块纯黑的晶体镜头上，汹涌的幽蓝色数据流一闪而过。
下一秒，一道全息投影从镜头中射出，在车厢半空展开。
画面里，并非众人所见的、那令人作呕的恐怖“消散”。
那是一场名为“升格圣仪”的宏大仪式。
背景中，是无数巨大齿轮咬合与金属摩擦发出的声响，庄严肃穆如神之低语。
砂金的灵魂化为一道纯粹的光，穿过由亿万秩序符文组成的洪流，被簇拥着，洗涤着，井然有序地投入穹胸口那片深邃的星海。
整个过程，没有痛苦，没有挣扎。
只有令人敬畏的秩序之美。
“这……”三月七看着眼前的画面，彻底呆住了。
这不是她看到的现实，却又比现实更加真实，更加能够被接受。
“这是‘回归’，不是‘消失’。”
穹的声音平静地传来。
“一个更高效、更稳定、更优越的存在形式。现在，你们能理解了吗？”
他是在为这些脆弱的碳基生命，构建一个“可以被接受”的答案。
真相本身是什么，从来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让他们放下心来。
做完这一切，穹才转过头，重新看向瓦尔特和姬子，脸上又挂上了那副人畜无害的平静表情。
“抱歉，甜点时间可能要推迟一下了。”
他指了指门口。
“我忽然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穹！”
姬子终于从吧台后冲了出来，伸手想要抓住他的手臂，留住这个她认为即将失控的家人。
但穹的手，已经按在了车门的开关上。
他停下动作，却没有回头。
留给众人的，只有一个冰冷而决绝的背影。
“一个私约，等我回来。”
他的声音很轻，话音落下，穹一步迈出，身影便消失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