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金在前面引路。
背挺得笔直，步伐、转弯的角度，都精准得分毫不差。
他完美地，执行着“引路”这个指令。
三月七缩在穹的身后，“穹，他……他真的没问题吗？”
少女的声音压得很低。
“你看他走路，像个提线木偶。”
穹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落在了手里的新藏品上。
那张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欢愉”假面小丑宣传单。
纸张的纤维里，微小的模因符号正在游动，构成了一个个逻辑陷阱。
只要有视线触及，这些“钩子”就会侵入意识的表层。
【模因效果：放大‘戏剧性’与‘意外’的渴望。】
【污染等级：低。】
【核心逻辑：引诱目标做出不合常理、追求“乐子”的行为，以此为信标，吸引更高阶的‘欢愉’信徒。】
穹的指尖划过小丑那扭曲的笑脸。
“低劣的混沌信标。”
他用很低的声音点评了一句。
和40K宇宙里那些能扭曲现实的混沌符文相比，这东西不值一提。
但它的运作方式很有趣。
不是强行扭曲，而是“诱导”。
引诱那些饥不择食的蠢鱼上钩。
穹将这张宣传单对折，再对折，放进口袋。
样本+1。
“喂！你到底在高兴什么啊？”
三月七终于忍不住，手指用力戳了戳他的后背。
“你从刚才开始就怪怪的，那张破纸难道比苏乐达汽水还香吗？”
“这是艺术。”穹的语气很深沉。
三月七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的砂金，停下了。
他们来到维修通道的尽头，空气里混杂着一股腐烂的甜腥味，是美梦发酵失败后留下的残渣。
路的尽头，是一面严丝合缝的金属墙。
一条死路。
“砂金先生，你该不会是想让我们在这里表演一个铁头功吧？”三月七立刻警惕起来。
砂金没有回答。
他抬起了手。
在触碰到墙壁的前一刻，他的指尖轻微一颤，那是属于赌徒卡卡瓦夏的本能，在抗拒亮出底牌。
但这丝颤抖瞬间消失，被恐惧压垮。
他的手恢复平稳，将胸前那枚“存护”基石，按在了金属墙壁上。
复杂的数据流从基石中涌出，与墙壁内部的认证系统进行高速交互。
【权限认证：星际和平公司战略投资部，石心十人，砂金。】
【认证通过。】
【访问请求：梦境层级b-7，“地基”。】
【警告：该区域为未开放的原始梦境碎片区，存在不可控的忆质风暴与坍塌风险。生灵意识进入后，存在被永久同化或迷失的风险。】
【最终确认访问？】
砂金确认了指令。
【确认。】
“嗡——”
眼前的金属墙壁洞开。
门后，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连光线都在其边缘被扭曲、撕扯、吞没。
“哇啊！”
三月七一声短促的尖叫，整个人挂在了穹的胳膊上。
那片黑暗中，透出“终结”和“遗忘”的概念。
连自身的记忆，都在被那片黑暗抽走。
砂金面无表情，率先走了进去。
他的身影被黑暗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穹，我们……我们真的要进去吗？”三月七本能的害怕，“这里让我很不舒服，比贝洛伯格地下的裂界还要可怕！”
“别怕。”
穹拍了拍她抓紧自己衣袖的手，手背冰凉。
穹拉着已经放弃思考的三月七，一同踏入了那片黑暗。
失重感。
灵魂从躯壳中剥离，向着无尽的下方沉沦。
周围没有任何光，也没有任何声音，连“时间”这个概念都开始变得模糊、粘稠。
三月七闭上双眼，脑海中关于列车的记忆正在飞速褪色，姬子姐泡咖啡的香气、瓦尔特先生推眼镜的动作、丹恒紧锁的眉头……
所有珍贵的一切都在变得模糊。
她死死地抱住穹的胳膊，那是她唯一的锚点。
穹却在观察着四周。
在这里，“同谐”那黏腻的集体意识消失了。
被遗忘的记忆。
被压抑的悲伤。
被否定的愤怒。
被抛弃的噩梦。
这里，是匹诺康尼的“下水道”。
是那座黄金乐园，用来排泄所有负面情绪与无用记忆的垃圾场。
【正在解析当前空间结构……】
【结构类型：非线性坍塌态忆质集合体。】
【环境评估：高价值原始数据污染区，检测到混沌四神情绪残留痕迹。】
【建议：建立前哨观测站，进行系统性采样与分析。】
世界之心给出了建议。
他很赞同。
这里的“原材料”，品质极高，可以提炼出不少有趣的东西。
时间的流逝感消失，那无休止的下坠感停止。
三月七睁开眼，然后呆住了。
他们站在一片无垠的灰色平原上。
天空是灰色的，大地也是灰色的。
脚下的地面是由无数被压实、仍在蠕动的“情绪沉淀物”构成，踩上去绵软又粘稠。
远处，矗立着许多扭曲的建筑。
有的在缓慢流淌，有的由破碎镜面拼接而成，倒映着虚无，还有的由无数哀嚎的面孔堆砌而成，在无声地开合着嘴巴。
这里就是梦的“底层”。
一座由无数囚徒噩梦构筑而成的监狱。
砂金就站在他们前方十米处，一动不动，身影融入了这片死寂。
“这里……就是钟表匠的遗产所在地？”三月七的声音没有激起一丝回响。
穹的注意力全在平原正中央的那个东西上。
一个巨大的钟摆。
它由不知名的灰色金属构成，静止地悬挂在同样灰色的天穹之下。
但穹能“听”到它的声音。
来自法则层面，一种恒定不变的震动频率。
滴答。
滴答。
滴答。
那声音古老、固执，带着机械感。
它以固执的节律运转，对抗着周围的混乱，强行维持着这片灰色平原的“时间”概念。
正是因为它的存在，这片被抛弃的垃圾场，才没有化为虚无。
“秩序……”
一个古老的词汇，从穹的嘴里无意识地吐出，其音节的震动，与钟摆的法则频率完全一致。
与他自身力量同源，但又截然不同的秩序。
他的秩序，是“定义”、“裁决”与“征服”。
而这个钟摆的秩序，则源于“存在”与“运转”本身，是机械对逻辑的坚守。
就在穹说出那个词的瞬间。
这声呼应，触动了钟摆那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核心。
“咔——”
生涩的机括转动声，响彻整个灰色平原。
那沉寂了无数个纪元的巨大钟摆，开始向左侧缓缓摆动。
轰隆隆——！！！
随着它的摆动，一道法则涟漪横扫而出。
所过之处，那些扭曲的建筑崩解为灰色尘埃。
整个平原都在这股秩序之下剧烈震颤。
一道齿轮咬合的宏大声响，轰然响起。
【协议……识别……】
【发现……兼容性法则……】
【权限判定……最高……】
【“秩序”……】
那宏大而冰冷的声音，出现了一丝停顿。
随后，它的的意志锁定了穹。
【归位。】
话音落下。
穹面前那仍在蠕动的灰色大地，无声地裂开。
一座由光构成的宏伟阶梯，正从深渊中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