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城郊简陋的小院似乎也沾染了几分暖意。墙角那几株曾被陈念恩画下的蒜苗,经历了寒冬的洗礼,如今已窜得老高,绿油油的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倔强地宣示着生命的顽强。陈念恩升入了小学二年级,小丫头似乎又长高了一点,穿着洗得发白但整洁的校服,扎着简单的马尾辫,眼神清澈,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安静懂事。
陈默的生活依旧是按部就班的循环:天不亮起床,送女儿上学,然后去各处找零工,傍晚准时出现在小学门口,接女儿回家。日子清贫,但和母亲、女儿相依为命,守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他的内心也如同被冰封的湖面,坚硬而冷寂。那场电话铃声带来的短暂涟漪早已平息,杨家后续的骚扰在保护令和警方的威慑下,也偃旗息鼓,仿佛真的成了过去式。只有陈默自己知道,冰层之下,那被背叛、被榨干、被践踏的根,盘踞得有多深,有多冷。对杨雪,那个他曾倾尽一切去爱去救的女人,那份执念般的“为什么”和冰冷的恨意,从未消散,只是被深埋,被刻意遗忘。
这天下午,天气晴好,阳光带着初春的暖意洒在小学门口的梧桐树上,嫩绿的新芽点缀着枝头。陈默和往常一样,提前几分钟来到学校门口等待。他习惯性地站在人群稍后的位置,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校门。周围多是来接孩子的家长,三三两两交谈着,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
就在放学的铃声即将响起,家长们开始微微向前涌动时,一辆略显陈旧的白色轿车有些突兀地停在了马路对面,距离校门不远。这辆车在这个以电动车、自行车为主的地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车门打开,下来一个女人。
陈默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被吸引了过去。那身影太过熟悉,刻骨铭心,却又恍如隔世——是杨雪。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明显价格不菲的春款连衣裙,外面罩着一件剪裁合体的薄风衣,脚上是锃亮的小羊皮短靴。头发精心烫染过,挽着时兴的发髻,脸上化了浓妆,试图掩盖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憔悴。但这刻意营造的“光鲜”,在陈默眼中却显得格外刺眼和虚假。她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眼神里的空洞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清晰地透露出她生活的底色并非如这身行头般亮丽。
更让陈默瞳孔骤然收缩的是,杨雪下车后,并没有立刻朝校门看,而是探身从后座小心翼翼地抱下来一个小男孩。
男孩大约三、四岁的模样,穿着崭新的名牌童装,小脸蛋胖乎乎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似乎有点不情愿,扭动着身体,嘴里嘟囔着什么。杨雪俯下身,脸上挤出一个略显生硬的笑容,低声哄了几句,然后牵起男孩的小手,朝着校门口走来。
她的目标是如此明确,步伐带着一种刻意展示的从容(或者说僵硬),目光在放学的孩子群中逡巡,显然是在找人。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血液似乎在瞬间涌向四肢,又在下一秒冻结。他站在原地,如同被钉在了原地,浑身的肌肉都僵硬了。杨雪?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带着一个孩子?一个看起来三四岁的男孩?
无数个念头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脑海。离婚四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再次见到杨雪。她这副精心打扮却难掩憔悴的模样,以及她手里牵着的那个与她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孩子,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他冰封的心湖上,裂纹瞬间蔓延开来。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但他的眼神,已经无法从那个穿着光鲜、牵着陌生小男孩的杨雪身上移开。一股极其复杂、冰冷刺骨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腾、冲撞——震惊、疑惑、一种被侵犯了最后净土的愤怒,以及一种不祥的预感,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校门打开,放学的孩子们如同欢快的小溪流般涌了出来。陈默强迫自己将视线转向校门,努力在人群中寻找女儿小小的身影。然而,杨雪和那个男孩的存在,像一道无法忽视的黑色阴影,沉沉地笼罩在他的感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