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德抬起眼皮的时候，看到海默放大的，噙着笑意的脸。
对方几乎是完全支撑在他身上，双手轻轻捧住他的脸颊，正笑得灿烂。这是个过分亲昵的，绝对会叫人感到不适的距离。
但海默却快乐地笑着，黝黑的瞳仁上清晰地倒映着格拉德的脸。
格拉德知道自己早晚会再见到对方，但再次面对认知中多年的哥哥，他却不知道该摆出怎么样的表情。
海默只是海默吗？
哥哥只是哥哥吗？
他知道这个答案是什么，但要他完全面对接受却实在是有点困难。
但到了这个时候，沉默已经不再有用。
格拉德沉默地推开了对方，当海默要在贴近他的时候，维持住了一个抗拒的姿势。他把手臂挡在身前，只是道：“离我远点。”
“……”
海默的眼睛像是一下子熄灭了的灯。他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问：“你在生我的气吗？”
格拉德并没有回答。
于是海默又问了一遍：“你在生哥哥的气吗？格米？”
这是严厉的，带着谴责意味的话。海默似乎真的很享受作为他兄长的角色。
“因为我这次没有陪你吗？”海默问，“但你也为其他人浪费了很多时间。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
“……”
“就算你想着别人，做那些任性的事情，哥哥也从来没有责怪过你。”海默说，“你却要先生哥哥的气吗？可是哥哥做的事情，都是为了你。”
他轻轻地握住格拉德的胳膊，无比动听地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待在这里——永远……”
海默的话突兀地停止了。并不是因为刺穿他手臂的长剑，严格来说，他并不能感受到来自凡人的痛苦。
只是那类似血浆的液体滴落下来，染红了他的衣袍，就连他和格拉德相互触碰到的掌心，也变得一片湿润黏腻。
“你在伤害我吗？”海默怔愣。
格拉德终于开口了。
“你根本就不懂。”
“我不懂吗？”海默说，像是真正得不到爱的兄长那样，悲伤地望向他，是看着不懂事弟弟的眼睛，“你觉得，我不懂你吗？”
“你的性命，你的人生轨迹，你既定的结局，都是我规定，我书写的。”海默轻声说，“你是由我塑造的，简直就是我的一部分……我那样爱你，甚至超过了爱我自己……”
“我给你自由，给你可以浪费的时间……”海默说，“即便是你想要爱的人，我也可以让他陪伴着你。”
“我以为我已经为你做了很多……”海默难过地说，“结果在你这里，还是不够吗？”
格拉德道：“你只是自以为爱我。”
“你根本就不明白该怎么爱一个人。”格拉德说，“在你做哥哥的时候，我就知道。”
“你希望我听话，希望我在你身边……”格拉德面无表情地说，“无论是怎么样的我，无论我到底愿不愿意……”
“我根本……”
他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如何也压抑不住。他拔高了音调：“我根本就不需要，被规划好的，注定悲剧的人生……”
他不想要做名扬千古的圣杯骑士，也不愿意牵扯到各种机缘当中。他只想要待在自己的家里，做一个普通的，碌碌无为的人。
他不需要那些绚丽的，好听的名头，他也不想为什么大义，为了其他人牺牲。
他只是想要得到父母的重视，得到哥哥的偏爱。
他只是个自私自利的小孩。
但是格拉德却注定被冠上了圣杯骑士的轨迹。他的一生，他所经历过的全部因果，都会与圣杯有关。他因圣杯而生，最后还会为圣杯而死。
无论格拉德如何挣扎，维斯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既定的结局……
格拉德能够共情维斯所遭遇到的那样的绝望与无助感。想做一件事，但是无论如何也做不成。
只是因为神明的一时兴起。
只是如此而已。
格拉德知道自己现在再如何痛斥海默也没有作用。他的痛苦只会叫对方感到有趣。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也许是因为面前这个造就了他一切悲剧的神明，曾经做过他的哥哥。
“无论发生什么样的蝴蝶效应，哥哥都会在你身边。”
原来是这样的。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有关于守护的约定。
而是一种可怕的，永远摆脱不了的诅咒。
海默沉静地注视着他。在格拉德哭泣的时候，哥哥永远都是这样的神色。不是在反感他的哭泣，只是单纯觉得他的哭泣没有意思。
海默无可奈何地叹气，没有顾及对方到底哭够了没有。在哥哥的眼中，无论多久，弟弟都只是没有长大的孩子。
“就算你不愿意的话，也没有办法了。”
维斯不会再同意神明的“再来一次”，海默也没有办法再次重启一个全新的世界。虽然他一点也不在乎到底是哪个世界的格拉德能够陪伴在自己身边，但很显然，现在的海默没有办法选择了。
就算眼前的格拉德没有和他相处太久，甚至看起来很讨厌他，海默也会让对方留在自己身边。
即便格拉德不愿意。
但是，哪个神明会在意凡人的想法呢？
人类就是喜欢编故事，编出露娜那样无私博爱的神明。但实际上的真相是，最后拯救人类的，只有他们自己而已。
格拉德终于擦干了眼睛。他知道这个时候的哭泣无济于事，但他还是无法对于有着哥哥模样的神明无动于衷。
“我不会和你走。”格拉德说，“永远不会。”
他的话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哥哥有关的一切，也彻底被他抛在了脑后。格拉德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对面高高在上的神明，似乎没有看到对面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命运般重合的双生子，从诞生的那一刻，似乎就成为了硬币的两面。
但现在看来，他们却还是殊途同归。
“好吧。”海默沉重地叹气，“我会采取温柔一点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