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租屋的主卧内，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城市的喧嚣与光线，只留下一片静谧的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消毒水的味道。
李如玉躺在宽大的床上，盖着柔软的薄被，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比仓库时平稳了许多，不再带着那种令人心惊的急促和痛楚的颤抖。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睡得很沉。连续的精神创伤、强行出手的反噬以及仓库遇袭的惊怒，彻底压垮了她强撑的意志，此刻在药物的辅助和鹿玖磐石泽意的护持下，终于沉入了深度的睡眠。
床边，鹿玖坐在一张靠背椅上。他没有开灯，借着门缝透入的客厅微光，静静地看着沉睡中的李如玉。褪去了清醒时那层冷硬威严的外壳，此刻的她显得异常单薄脆弱，眉宇间紧锁的疲惫清晰可见，唇色淡得几乎没有血色。
鹿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酸又痛。仓库里她靠在自己颈窝冰冷颤抖的触感，嘴角那抹刺目的血丝，还有她强撑却最终力竭倒下的瞬间，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愤怒、后怕、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交织在一起。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最珍贵的瓷器，用指尖蘸了蘸温热的湿毛巾，极其小心地擦拭她额角残留的冷汗。他的动作很慢，生怕惊醒了她。
也许是药物作用，也许是精神极度疲惫，李如玉并未醒来，只是在睡梦中似乎感受到了额头的暖意，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些许。
鹿玖的动作顿住，指尖停留在她微凉的额角，感受着她平稳下来的呼吸。磐石意网如同最柔和的月光，无声地笼罩着她，感知着她体内那股温润的生机暖流正缓慢却顽强地运转着，修复着创伤。虽然缓慢，但至少不再有崩溃的迹象。
他轻轻舒了口气，收回手，将毛巾放在旁边的水盆里。他没有离开，依旧坐在黑暗中，如同最忠诚的守卫，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传来极其轻微的开门声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是秦海。
鹿玖悄无声息地起身，轻轻带上门，走到客厅。
“鹿总！”秦海立刻迎上来，脸上带着担忧和一丝后怕，压低了声音，“林顾问她…怎么样了？”
“睡下了，暂时稳定。”鹿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警方那边怎么说？”
“都处理好了！”秦海连忙汇报，“现场勘察完了，那两个…呃，袭击者的身份还在查，身上没有任何有效证件，武器也很特殊，像是定制的。警方初步判断是职业杀手，目标明确。园区那边吓坏了，配合得很积极，监控拍到了一点模糊的影子，但对方显然有备而来，避开了大部分有效镜头。案子…估计会挂起来。”
鹿玖眼神冰冷，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衔尾蛇”行事向来滴水不漏。“仓库呢？”
“按您的吩咐，安防等级提到最高！我亲自盯着，加装了临时监控，还临时雇了一队专业安保24小时轮值，连只可疑的苍蝇都飞不进去！”秦海拍着胸脯保证，“另外…瑞丰国际那边，合同签了。”
“签了？”鹿玖有些意外。仓库刚出事，对方应该避之不及才对。
秦海脸上露出一丝古怪又佩服的表情：“是林顾问…哦不，是您昨天临走前交代的，说安防条款必须按她划的重点加进去，否则免谈。我上午硬着头皮去谈，把仓库遇袭的事儿也隐晦提了提，强调我们加强了安防投入的决心，结果…您猜怎么着？”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一丝兴奋，“瑞丰那个赵总，非但没退缩，反而更积极了！他说就欣赏咱们这种遇事不乱、对安全零容忍的态度！合同签了，条款完全按林顾问的要求来的，租金…还给了点小折扣！”
鹿玖愣了一下，随即眼中也闪过一丝了然和无奈的笑意。这确实像是李如玉的手笔。遇袭的危机，反倒被她无形中转化成了谈判的筹码和彰显实力的契机。这份在绝境中依旧掌控全局的思维和魄力，让他不得不心生敬佩。
“干得好。”鹿玖拍了拍秦海的肩膀，“公司这两天你多费心，常规事务你处理，重大决策等我…和林顾问恢复再说。”
“放心鹿总！包在我身上！”秦海立刻挺直腰板，随即又担忧地看了看主卧紧闭的门，“那…林顾问这边…”
“有我。”鹿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磐石般的沉凝。
秦海点点头，识趣地不再多问，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送走秦海，鹿玖回到主卧门口，没有立刻进去。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早上特意熬好的、温在炖盅里的红枣小米粥。粥熬得软糯粘稠，散发着温热的甜香。他盛了一小碗，端着走回主卧。
轻轻推开门，发现李如玉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她靠在床头，背后垫着柔软的靠枕，正望着窗外被窗帘缝隙透入的一线微光出神。听到开门声，她转过头来。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凤眸已恢复了往日的清冽深邃，如同寒潭洗过，虽然带着疲惫，却不再有昨日的涣散和痛苦。只是看向鹿玖时，眼神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娘娘，您醒了。”鹿玖心中一喜，连忙端着粥走过去，“感觉怎么样？喝点粥吧，刚温的。”
李如玉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粥碗上，又移到他明显带着倦意却依旧专注看着自己的脸上。她沉默了片刻，没有拒绝，只是微微颔首。
鹿玖将粥碗放在床头柜，拿起勺子，下意识地想喂她。但勺子递到一半，动作却顿住了。他看着李如玉平静无波的眼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动作的冒昧。以她的性子，恐怕…
“朕自己来。”果然，李如玉清冽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她伸出手，动作虽然还有些虚弱无力，却异常稳定地接过了鹿玖手中的碗和勺子。
鹿玖心头微松，又有些说不清的失落。他拉过椅子坐在床边，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粥。阳光的那道缝隙正好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她喝得很慢，动作依旧优雅，只是那握着勺子的手指，骨节处微微泛白，显然并不轻松。
一碗粥，她喝了很久。放下空碗时，额角又渗出细密的汗珠。
“多谢。”她将空碗递给鹿玖，声音很轻。
“您…感觉好些了吗？”鹿玖接过碗，忍不住又问。
李如玉没有立刻回答。她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鹿玖左臂外侧——那里，外套的布料被划开一道口子，隐约能看到下面缠绕的白色绷带。是昨天仓库里，为保护她而被飞刀擦伤的痕迹。
她的目光在那绷带上停留了几秒，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波动了一下。随即，她抬起眼，看向鹿玖，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往日的疏离：
“无碍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略显憔悴的脸，“你…也去歇息。”
鹿玖心头一暖，刚要说不累，却听李如玉又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这是…旨意。”
鹿玖怔住了。他看着李如玉清冷的眼眸，那里面没有玩笑，只有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关切。他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个低沉的：“…是，娘娘。”
他站起身，端起空碗，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李如玉已经重新靠回床头，闭上了眼睛，似乎又陷入了浅眠。窗缝的那线微光，温柔地勾勒着她苍白的侧脸和沉静的轮廓。
轻轻带上门，鹿玖靠在门外的墙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松懈。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但他心里却异常踏实。
仓库的硝烟暂时散去，暗处的毒蛇暂时蛰伏。公司的事务在秦海手中运转。而此刻，在这间安静的合租屋里，女帝的一句“旨意”，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不是波澜，而是一圈名为安心的涟漪。
微光透过门缝，落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尘埃落定，而守护，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