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民中有人跌倒了，立刻被后面的人踩在脚下；有母亲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跪在路边乞求一口吃食；更多的人只是麻木地向前挪动，眼中早已没了神采。
更多的难民拥在门口，推搡着，控诉着，哭泣着，哀号着，苍雪听不出来他们究竟在说一些什么，远远地，只能听到那一边骚动不安，似乎像是一个火药桶，随时都要爆发。
守城士兵手持长矛，在火光中面色狰狞。
苍黄低声说道：“这里的难民恐怕也有几十万了，什么时候聚了这么多？还有人往这边源源不断地过来。”
生墨道：“真要开城门？若开了城门，桃浪城里的百姓怎么办？怎么容得下这么多难民？”
苍雪道：“若要开城门，恐怕就要开寒山密道，让一部分难民住进去。”
生烟忧心忡忡：“桃浪哪里来的这么多粮食物资？”
苍雪摇摇头。
说话间，前头的几个人已经顺着山丘往下赶了，看样子是要在桃浪开城门的时候抢下去。
而前面还有走在靠前的人群，嘴里也嗬嗬有声，都在往前赶。
生烟道：“我们要不要也下去？”
苍雪道：“先等等。万一守城军放箭可不好。”
“也不知是谁放出来的消息，这里的人越聚越多，后面迟早要出事。”
生烟看了一阵道：“我感觉不大好。如果只是开城门，我看也不会来这么多士兵。”
“也许是为了维持秩序？”
苍雪道：“桃浪城一开，可不止进来十万八万难民这么简单。后面整个蜜合的难民全都会涌进来。后面还有地下人，雪境未必支持得住。”
诗魄道：“如今这样子，万一不成，我们器师在城外留了一个豁口，那是供器师和暗桩不得已的时候行走的小密道，我们从那边过去。”
生烟有些意外：“怎么一开始不走那边？”
诗魄道：“那密道主要是特殊时期为了隐蔽行踪留的，不是特别好走。我们也是不得已的时候才用，尤其雪境和蜜合动荡的这几十年，怕被官府发现。”
“你们快看！”生墨突然厉声喝道，手指颤抖地指向城墙，“那边，守城弩上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火光中，数架守城弩正被缓缓推上城头。巨大的弩箭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冷光。他也忍不住叫了声：“不好！”
城下的难民尚未察觉危险。直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划破夜空：
“跑啊——！！”
“跑啊！！”
这声预警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人群瞬间沸腾，惊恐的声浪一波接一波。原本拥挤的难民群突然炸开，像受惊的蚁群般疯狂涌动。
嘶喊声很快就变成了惨叫声。
苍雪站在山岗上，眼睁睁看着守城弩的机括松开。
巨大的箭矢破空而出，在月光下划出数道死亡的弧线。
远处的惨叫声汇聚成恐怖的声浪，连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震颤。
难民们互相践踏，倒下的人立刻被后来者踩成肉泥。
一群人倒了下去，另外一群人马上踩踏着他们往拼命奔散。可是这一群人也倒了下去，接着，又有一群人踩着尸体往外跑。就像一大群蚂蚁一般在疯狂地涌动。
很快，城墙外面的尸体累成了一座小山。
哭声，叫声，求饶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一幕让苍雪恍惚回到了桃浪大火那夜。同样的哀嚎，同样的绝望。仁心耳边回荡的，也是这般人间炼狱的惨叫。
在更久之前，裂死病血流成河的时候，在苏北的耳边的，也是这样的哀嚎声。
人间炼狱啊……
当初来寒星上，人类的死亡率很高，生存繁衍如此艰难，直到寒山书院建立，医疗体系建立才慢慢地好起来。而当初当权者小心翼翼培育出来的人口，如今就像草芥一样尸体成堆。
城墙下的难民们互相踩踏着，几乎没有人能逃出很远。
守城弩终于停了。
可城头的屠杀还没有停止。
远远地，城墙上不知是什么人影闪动着。难民们没有什么时间逃命，他们喘息了不过一刻钟，另外一队士兵推着巨石慢慢地移到了墙边。
“轰——”
那巨石上不知是涂了什么燃料，竟然一瞬间燃烧起来，在黑暗中变得十分耀眼。
巨石忽然就变成了几个巨大的火球，疯狂地吐着火舌，从城墙上面俯冲下来。
人群中发出一阵巨大的惊呼。
巨石在人群中犁出数道焦黑的死亡轨迹。所过之处，血肉之躯瞬间碳化。侥幸躲过箭矢的难民，此刻在火球碾压下发出非人的惨叫。
从山头这边可以看到人如同蚂蚁一般开始慢慢往四周逃散。
“轰——”
又有一块巨石继续滚落。
那巨大的火球如同巨大的车轮一般碾压过蝼蚁一般的人群，在那些来不及躲避的人群里砸出一道深色的长长的痕迹。它们在尸山中反复滚了几滚，最后才慢慢停了下来。
远远看上去，人群中只有边角还有人能跑动，一大部分的人群似乎都被印在了地面上，一动不动了。
方才急忙跑下山坡的人不知究竟怎样了。也不知他们是一起被埋在了人群中，还是最后逃了出来。
城墙外的哭喊声连天。
风吹过城墙外的山头，将哀声带去漫山遍野，铺满到所有山石罅隙中。风声呜咽，仿佛也跟着在低声哀泣。
苍雪、诗魄、苍黄、生烟、生墨，还有一众器师都凝立在山头，风卷起他们的衣角，没有人说话。
他们经历过菊序城中蜜合难民屠杀地下部落，如今又在这桃浪城外亲眼看见守城军屠杀蜜合难民。
他们看着尸山一座一座地堆起来，血腥味终日不散，掠食的秃鹰低鸣盘旋，发出一阵又一阵凄厉的叫声。
黑夜中的云压得那么低，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是另外一场毫无抵抗的单边屠杀。
末日下，所有的博弈都从连续博弈变成了单次博弈。血淋淋的大逃杀终于撕开了序幕。
而这也仅仅是苍雪他们看到的冰山一角。
在无数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为了活下去，无数的争夺、抢掠、残杀都在一点一滴蔓延。如同绝症一般，慢慢蚕食寒星的各个地方。
哀鸿遍野。
血染山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