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薛露凝醒得很早，她睁开眼扫视了一圈卧室，窗户上贴了红色窗花，旁边的衣柜镜子前挂着崭新的中国结，床边的椅子上放着她们的新衣服，起得早的人家已经放过鞭炮，家里祭拜先人点的香，奶奶一大早就开始煮排骨，这些混合的味道加在一起就是过年的感觉。
新衣服按理是大年初一穿的，但爷爷说早穿早过年哪有那么多讲究。
她和姐姐的衣服一模一样，虽然不是双胞胎，但家长致力于让两个女孩打扮得越像越好，甚至外套衣服颜色也是非常喜庆的大红色，薛露凝和薛雪寒都觉得这衣服不算好看，不过穿还是要穿的。
除夕这天的重头戏在晚上，白天的活动乏善可陈。起床之后洗点水果，再把瓜子花生之类的摆盘，然后打开电视看新闻里各地不同的过年习俗，这些跟往年都没什么区别，除了人多一点。
到包饺子的时候终于有了点意思，往年三个人的饺子奶奶都是自己在厨房一个人包完，虽然也会象征性包个硬币热闹一下，但吃到硬币的喜悦掺杂着一些苦涩的回忆。
奶奶作为包硬币的人总会认真记住特殊的饺子模样，再“巧合”地每次都夹到薛露凝的碗里。
爷爷察觉到之后说奶奶太小家子气，连这么一个只是热闹的小环节都要搞特殊。
奶奶有点不服气，觉得自己只想让孩子高兴，如果真能让她幸运那不是好事吗？
其实是很小的事，但不知怎么的，大概是过年很容易让成年人神经紧绷，这么微小的火星，竟然真的愈燃愈烈爆发出一场大的争吵。
爷爷从奶奶太惯着孩子到她爱打听他的事还老想着给娘家送钱，奶奶说自己又要看门又要干家里的活爷爷还看不起自己总嫌弃她疑心她，两个人都觉得在这个家里活着累。
薛露凝想劝架又无从下口，只能缩在角落悄悄地哭，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撕破脸破口大骂，用一些她从没听过的粗俗恶毒的话诅咒对方。
“这是过年啊……”她想，“过年不是团圆开心祥和喜悦的吗？为什么我的家……我的家人……”
她已经不知道争吵是怎么结束的，只记得奶奶抽泣着用热毛巾敷在她的眼睛上，黑暗中传来爷爷的叹气声和刺鼻的烟味。
一滴眼泪从上方落下划过她的脸颊，那温度比刚从热水里取出来拧干的毛巾还要烫得多。
第二天两人都分外客气，没有道歉或者解释，只是从别扭到正常，这一页就不留痕迹地翻篇了，虽然之后还是有些摩擦，但像那天的谩骂，再也没有出现过。
今年因为人多，包饺子的阵地转移到了电视机前，一家人围坐在茶几前，妈妈在厨房擀好的面皮由弟弟一趟趟端过来，其余人都上手包饺子，包好的再由爸爸端到厨房等待下锅。
“今年人多，多包几个硬币吧。”爷爷看向弟弟，示意他去拿几个硬币过来。
薛雨智认真点了下人数，去存钱罐里拿了三枚硬币出来，“三个差不多吧，你们可别包得太明显了，这样才公平！看今年谁是家里的幸运儿！”
薛露凝闻言收了一点笑意，小心地抬头去看爷爷奶奶的表情，两人毫无波澜，只是赞同地点头笑了。
看样子除了自己没人记得因为硬币引发的那场争吵，大人未免也太健忘了，但记得痛苦的事又有什么好处呢？
于是她伸手拿了枚硬币，仔细看了眼对弟弟说：“你这硬币不太干净啊，洗洗再拿来吧，我可不想吃了有福气的饺子之后拉肚子啊。”
大家都笑起来，他不好意思地拿走硬币，外面传来了水流冲洗的声音。
包好的饺子白白胖胖地挤成一团放在案板上，不放心的弟弟又来检查有没有故意包得特别的，姐姐不耐烦地把他拉出去，“得了吧你，包的时候不见你这么积极，吃不上硬币也是你应得的。等着端饭就行，别去烦人了。”
热气腾腾的饺子上了桌，大家都想逗弟弟，一会儿说这个里有硬币一会儿说那个里有硬币，他忙得团团转，嘴里的这个还没咽下去又急着去吃下一个，结果不是被烫到就是次次落空。
饭桌上久违的热闹，笑声几乎没有断过。
“我跟你保证，这个里面绝对有硬币，我包的我认得。”姐姐又夹起一个要放到他碗里。
他一只手挡在碗上一只手连连左右摇摆作出拒绝的姿势，嘴里塞满饺子说不清话，只听到“不要”“饱了”什么的。
姐姐见状只能自己吃了，果不其然，她从嘴里吐出来一枚硬币，“你看我就说吧，你还不信我。”
他好容易咽下去，这会儿懊悔地一拍大腿，跟大家一起笑起来。
接下来的两枚分别被奶奶和爸爸吃到，前者是在吃爷爷剩的那一盘里，后者是端饭时不小心掉在桌上被捡起来的，还真是“币各有命”啊。
总之当硬币花落各家之后薛如海显得很高兴，他特意强调了薛宇的喜气，说像这样一家团圆聚在一起是他最大的心愿，还说他现在有了正式工作也能安定下来大家一起好好过。
“爸，这个事我本来打算过完年再说的，既然你提到了那我就直说了吧。”薛宇突然开口。
饭桌上的欢声笑语突然安静下来，会看眼色的奶奶催促孩子们把空盘子端到厨房去，孩子们不情愿地起身，只剩下四个大人面面相觑。
难道又要吵架？薛露凝有不好的预感，但这次不一样，她有同伴。
放下碗的三个孩子并没有乖乖待在厨房，反而蹑手蹑脚走到客厅门边，偷听里面的对话。
“这个工作我知道你是求人给我找来的，但我真的干不了，那些人总是一副高高在上拿鼻孔看人的样子我真的受够了，我不想再干了。等过完年开春暖和了我打算跟春云出去打工，孩子们就麻烦你们老两口照顾了。工地上是苦了点但我心里能舒服点，我不愿意看人的脸色，再待下去我真的受不了了。”
薛宇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显然也是憋了很久。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薛露凝却第一次，暗暗站了爸爸的队。
里头沉默了半晌，外头的烟花已经开始放了，既然没吵架，薛雨智当然第一时间冲去穿衣服去看烟花，两个姐姐跟在后面，在路过客厅门口的那一瞬间，薛露凝好像听到一句沙哑的“行吧。”
璀璨的焰火升起又降落，在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个明暗交替后，她们三个挤在欢呼的人群中回家，旁边还有杨樾和乐鹂，薛露凝第一次由衷觉得人多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