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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凹凸大赛的穿越者祁奥阳,元力武器能奶能打。

>格瑞是我跨越生死才追到的恋人,可高三的数学卷子让我彻底崩溃。

>“杀了我吧,格瑞。”我哭着把烈斩抵在自己脖颈,“现实世界的数学题比魔兽可怕万倍。”

>他指尖抹过我的泪痕:“死亡才是真正的零分。”

>——但我没想到,当我终于能解出导数题时,烈斩的绿光却穿透了格瑞的心脏。

---

格瑞。

这个名字,在舌尖无声碾过时,总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金属冷意,像烈斩刀锋掠过空气留下的嗡鸣余韵。祁奥阳却总固执地唤它,声音软糯,带着点不自知的娇憨尾音,像初春枝头不堪重负的第一滴露水,颤巍巍地砸进他古井无波的心潭,硬生生凿开一道裂隙。

此刻,这道裂隙正被一种尖锐的恐慌撕扯着,汩汩冒着寒气。

他找到她时,是在大赛供给区边缘一处废弃的观星台。视野开阔得近乎残忍,头顶是凹凸大赛永恒不变的、虚假而绚烂的星空碎片拼图,脚下是灯火通明、杀机暗涌的钢铁丛林。她就蜷在冰冷的金属护栏边,单薄得像一片被狂风撕扯下来、随时会飘走的枯叶。

“阳阳。”

格瑞的声音低沉,竭力压平了惯有的冷硬线条。他停在几步之外,没有立刻靠近,怕惊扰了什么濒临碎裂的东西。夜风卷起她乌黑的长发,几缕发丝黏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衬得那双总是亮晶晶、盛满狡黠或好奇的黑眸,此刻空洞得吓人,映着下方城市浮动的流光,却一丝光亮也透不进去。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东西——不是她的白玉铃铛“圣光织愈”,也不是那柄煞气凛然的黑红长剑“赤狱裁罪”,而是一本……翻得卷了边、沾着可疑深色水渍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数学》。

那本东西像个丑陋的寄生怪物,吸附在她纤细的手臂上,吸食着她的生气。格瑞的视线掠过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最终凝固在她垂落的手腕上。宽大的衣袖滑下去一截,露出一段纤细的腕骨。那上面,不再是他熟悉的、握着元力武器时流畅的线条,取而代之的,是几道新鲜的、歪歪扭扭的红色划痕,狰狞地盘踞在白皙的皮肤上,像几条丑陋的、吐着信子的毒蛇。

一股冰冷的铁锈味瞬间弥漫在格瑞的口腔,直冲头顶。烈斩在他背后发出一阵几不可闻的低沉嗡鸣,那是武器感受到主人剧烈心绪波动时的共鸣。

她听见了他的声音,长长的、濡湿的眼睫极其缓慢地掀开,黑曜石般的瞳孔迟滞地转向他,焦距一点点艰难地汇聚。那里面没有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泥沼。

“格…瑞?”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过朽木,“你…来啦。”

她动了动,似乎想朝他露出一个惯常的、安抚性的笑容,可嘴角只牵起一个僵硬又破碎的弧度,比哭还要难看万分。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滚烫地砸落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也砸在格瑞骤然收紧的心上。

“我完了……”她低下头,额头抵着那本该死的《五三》,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压抑的呜咽声从齿缝里断断续续地挤出来,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濒死的绝望,“我真的…撑不住了……格瑞……”

她的手指死死抠着书页边缘,指节用力到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劣质的纸张里。“你看…你看啊!”她猛地抬起头,泪水冲刷过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胡乱地翻着那本厚厚的习题册,书页在她手中哗啦啦作响,像濒死鸟类的哀鸣,“函数…导数…立体几何…圆锥曲线…它们认识我吗?啊?它们认识我吗?!可我一个都不认识!一个都…不会!”

她胡乱地指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符号、图形和公式,那些东西在格瑞眼中如同扭曲的异界符文,冰冷而陌生。她曾经面对铺天盖地的魔兽潮,面对元力枯竭的绝境,面对大赛排名前百强者的致命狙杀,眼神都未曾如此刻般空洞死寂。那时的绝望是燃烧的、滚烫的,带着玉石俱焚的狠劲;而此刻,她的绝望是冰冷的、凝固的,像深海中无声下坠的冰川。

“我回去…怎么办?”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哭腔,刺破了寂静的夜空,“高三!高三了啊!那些卷子…那些分数…它们会把我撕碎的!比任何魔兽…比任何元力技能…撕得都碎!”她猛地攥紧手腕,指甲狠狠掐进那些新鲜的伤痕里,身体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我只有语文…只有语文看得过去一点…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啊!总分…稀烂!未来?我的未来在哪里?格瑞,你告诉我,它在哪里啊?!”

她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庞在虚假的星光下显得无比脆弱,那双曾经盛满星辰大海的黑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慌和茫然,直直地刺向格瑞。

“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比被魔兽吃掉…比被大赛规则抹杀…还要害怕一万倍……”她呜咽着,声音支离破碎,“那个世界…没有元力,没有你…只有…只有永远做不完的题…和永远…及不了格的分数…像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

她蜷缩得更紧了,仿佛要把自己缩进一个不存在的壳里,逃避那个令她恐惧到骨髓的现实。

格瑞的心被狠狠揪紧,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尖锐的疼痛。他见过她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狠厉,见过她面对强敌时眼中燃起的斗志,甚至见过她耍赖撒娇时的狡黠灵动,却从未见过她如此刻般——被一种无形的、来自遥远异界的“学业”压力彻底碾碎,连灵魂都仿佛在恐惧中片片剥落。

他沉默着,像一座在暴风雨中岿然不动的孤峰。烈斩的嗡鸣低低地持续着,刀鞘冰凉的触感紧贴着他的脊背,是唯一能汲取到一丝冷静的来源。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迈出了第一步。金属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在死寂的空气中格外清晰。他走到她身边,单膝屈下,坚硬冰冷的护膝抵着同样冰冷的地板,视线与她蜷缩的身影平齐。

没有立刻触碰她,只是靠近。他身上凛冽的气息,混合着战斗后无法彻底洗去的硝烟与尘土的味道,无声地弥散开来,像一道沉默却坚实的屏障。

祁奥阳的呜咽声小了些,肩膀的颤抖却更加剧烈,仿佛他带来的不是安慰,而是某种更沉重的压迫。她甚至下意识地将那本《五三》抱得更紧,像溺水者抱着唯一的浮木,尽管这块浮木正将她拖向深渊。

“阳阳。”格瑞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哑了几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看着我。”

她像是被这声音蛰了一下,猛地一颤,沾满泪水的睫毛剧烈地抖动着,挣扎了几秒,才终于抬起那双被绝望浸泡得肿胀的眼睛。视线对上他紫水晶般深邃沉静的眸子。那里面没有责备,没有困惑,甚至没有她预想中的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的专注。

格瑞伸出了手。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不容拒绝的坚定。他没有去碰她紧抱书本的手臂,也没有试图拉开她掐进伤痕的手指。骨节分明、覆着一层薄茧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目标明确地伸向她布满泪痕的脸颊。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她滚烫濡湿的皮肤时,两人都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祁奥阳下意识地想躲开,那凉意让她感到陌生又恐惧。但格瑞的手指没有退缩,只是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用指腹轻轻抹过她眼下未干的泪痕。他的动作很生涩,仿佛从未做过如此精细的事情,指腹粗糙的茧子刮过她细嫩的皮肤,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那触感却像带着奇异的电流,刺破了祁奥阳绝望的茧壳。她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看着他紧抿的薄唇,看着他眼底深处那几乎难以捕捉的痛楚。一种巨大的委屈和依赖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摇摇欲坠的防线。

“呜……”一声更压抑、更破碎的哭声从喉咙深处溢出,她猛地向前一扑,额头重重地撞进他坚硬冰凉的胸甲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双手终于松开了那本如同诅咒般的《五三》,习题册“啪嗒”一声掉落在脚边,书页在夜风中凌乱地翻卷着。她不管不顾,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的绳索,双手死死攥住他胸前两侧冰冷的银甲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格瑞…格瑞…我好没用…我真的好没用…”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和冰冷的护甲,留下深色的、带着体温的印记,“我打不过那些题…我打不过…我连…连活着面对它们的勇气都没有了…我…我只想逃…逃得远远的…或者…或者…”

她哽咽着,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泪意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撕心裂肺的抽泣。身体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濒死般的痛苦和绝望。

格瑞的身体在她撞上来的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胸甲传来的撞击力道不轻,但他纹丝未动。那双总是精准握持烈斩的手,此刻悬在半空,显得有些无措。垂落的银发拂过她的鬓角。几秒钟的僵硬后,他悬空的手终于落下,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力量,一只环过她单薄颤抖的脊背,一只轻轻覆在她紧抓着他胸甲的手背上。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收紧手臂,以一种近乎禁锢却又带着保护意味的力道,将她牢牢地圈在自己冰冷坚硬的怀抱里。她的颤抖透过冰冷的铠甲,清晰地传递到他身上,连同那滚烫的、绝望的泪水,仿佛要将他胸口的金属都灼穿。他微微低下头,下颌几乎抵着她柔软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发丝间淡淡的、混合着泪水的清甜气息,像暴风雨后倔强探头的雏菊。

夜风呜咽着掠过废弃的观星台,吹动两人纠缠的衣角。虚假的星光洒落,在他们相拥的身影上投下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时间在无声的泪水和压抑的抽泣中缓慢流淌。格瑞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崩溃的洪流在渐渐退潮,从歇斯底里的绝望,变成一种更深沉、更疲惫的呜咽。她攥着他胸甲的手指慢慢松了力道,只剩下指尖无力地搭在上面,身体也软了下来,将所有的重量都交付于他冰冷的臂弯。只是那细微的颤抖,依旧如同电流,一阵阵地从未停止。

格瑞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像一块沉默的磐石,承受着她所有的重量和悲伤。直到她的啜泣声终于微弱下去,只剩下偶尔控制不住的、带着浓浓鼻音的抽噎,他才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些许力道,但手臂依旧环着她,给她一个支撑。

他的目光越过她凌乱的发顶,落在那本掉落在地、被夜风吹得哗啦作响的《五三》上。封面上狰狞的“数学”两个字,在黯淡的光线下像某种邪恶的图腾。他紫罗兰色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下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名为“不解”的漩涡。那些扭曲的符号,那些冰冷的公式,那些抽象的图形……它们究竟拥有怎样可怕的力量,能将他那个在魔兽利爪下都能咬牙反击、在元力枯竭时仍能爆发出璀璨治愈光辉的恋人,逼迫到如此境地?

他理解生死搏杀的残酷,理解力量至上的法则,理解大赛规则的无情。但“数学”?这个来自她遥远故乡的词汇,像一个无法解析的异界诅咒。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恐惧一件事物,恐惧到连生存的本能都要放弃。

祁奥阳似乎察觉到他视线的落点,身体又是一僵,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仿佛那本书会突然跳起来咬人。

格瑞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回她苍白脆弱、泪痕狼藉的脸上。他抬起手,这一次,指腹带着更加确定的力度,再次抚过她微肿的眼睑,拭去残留的湿意。动作依旧生硬,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温柔。

“阳阳,”他开口,声音低沉依旧,却像是努力在坚冰中凿开一道温热的裂隙,“告诉我。”

祁奥阳抬起沉重的眼皮,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茫然地看着他。

“那些……”格瑞的眉头罕见地、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似乎在斟酌一个合适的词语,一个能描述这种“超维恐惧”的词语,“……‘题’。它们,是什么?”

这个问题,从一个身经百战、视生死如常的强者口中问出,带着一种奇异的违和感,却又无比认真。

祁奥阳愣住了,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他似乎……真的在尝试理解?理解这个对她而言如同末日审判的根源?一股混杂着荒谬和微弱暖流的感觉涌上心头。

“它们……”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沙哑又疲惫,“是…是规则。是那个世界…决定我命运的规则。”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试图用他能理解的逻辑去解释,“就像…就像凹凸大赛的积分排名…决定谁能活下去一样。在那个世界…这些题的分数…决定我能不能…有资格去一个…稍微好一点的地方…继续…活着。分数低…就没有资格…就只能去最差的角落…做最苦最累的事…像被淘汰的参赛者…永远…没有翻身的可能…”

她顿了顿,眼神再次黯淡下去,恐惧重新攫住了她:“可是…格瑞…我做不到…那些规则…太复杂了…像迷宫…我走不出去…每一次尝试…都像撞在无形的墙上…头破血流…每一次看到分数…都像被判了死刑…缓期执行…太痛苦了…真的太痛苦了…比被烈斩砍中…还要痛一万倍…” 她的身体又开始细微地颤抖起来。

格瑞静静地听着,紫瞳深处光芒明灭。积分规则…淘汰…生存资格…他用自己世界的残酷逻辑,艰难地套用着她描述的景象。似乎理解了表层,但更深层的、那种能彻底摧毁一个人意志的绝望感,依旧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无法击穿的冰壁。

“规则,可以打破。”他沉声说,语气带着他一贯的冷硬笃定,如同烈斩劈开障碍时的宣言。这是他的生存之道,也是他坚信的真理。

祁奥阳却猛地摇头,黑发凌乱地扫过他的下颌,泪水再次失控地涌出。“不行的…格瑞…不一样的!”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在那个世界…我没有元力…没有烈斩…没有圣光织愈…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一支笔…一张纸…和一个…永远转不过弯来的笨脑子!”她痛苦地捶打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打破规则?我连规则的门都摸不到!我就像…就像一只被丢进斗兽场的蚂蚁…面对的却是…却是整个宇宙的法则!除了被碾碎…我还能做什么?”

她抬起泪眼,绝望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法理解她处境的、遥远的星辰。“我唯一的‘武器’…就是时间…可是时间…也在飞快地抛弃我…高三…只剩下一年了…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潮水,将格瑞也一同淹没。他第一次感到言语如此苍白,力量如此无用。他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为她挡下致命一击,能用烈斩劈开任何看得见的阻碍,却无法劈开她心中那座由异界规则构筑的、无形的高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恐惧,那恐惧如同实质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死寂,那是对“未来”这个词汇本身的彻底否定。

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加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祁奥阳的抽泣渐渐平息,只剩下一种万念俱灰的疲惫。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格瑞怀里,眼神空洞地望着脚下那片虚假繁华的钢铁丛林,仿佛灵魂已经提前抽离。

格瑞的手臂依旧环着她,掌心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脊背单薄骨骼的轮廓和细微的、无法停止的战栗。他垂眸,视线落在她手腕上那几道刺目的红痕上。那痕迹比刚才看到的更深了,边缘带着细微的肿起,是她刚才情绪崩溃时无意识用力掐出来的。

一种冰冷的、尖锐的刺痛感猛地攫住了格瑞的心脏。他见过无数伤口,深可见骨的撕裂伤,元力灼烧的焦痕,毒素侵蚀的溃烂……却没有任何一道伤口,像她手腕上这几条由绝望亲手刻下的印记这般,让他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愤怒和无措。

他放在她背上的手,指节微微蜷起,用力到泛白。烈斩在他背后的嗡鸣声骤然拔高了一个调,凌厉的刀意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切割着周围的空气,发出细微的“嗤嗤”声。冰冷的杀意并非指向任何实体敌人,而是指向那个看不见的、名为“未来”的庞大怪物,以及那本静静躺在地上的、印着狰狞题目的书册。那怪物无形无质,却将他最珍视的人折磨得遍体鳞伤,甚至想要夺走她。

他紫罗兰色的瞳孔深处,冰层碎裂,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一种名为“痛楚”的裂痕。这痛楚并非来自他自身,而是源于她的绝望,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灵魂之上。

祁奥阳似乎被烈斩突然逸散的凌厉气息惊扰,身体轻轻瑟缩了一下,空洞的眼神转动了一下,茫然地看向他紧绷的下颌线。她感受到了他身上那股压抑到极致的风暴,那风暴的中心,是她。

格瑞深吸了一口气,夜风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强行压下那股翻涌的戾气和心口的剧痛。他周身的刀意缓缓收敛,但眼底的冰寒却并未散去。他不再试图去理解那个遥远世界的规则,不再徒劳地想要“打破”什么。此刻,他只有一个最原始、最迫切的念头——

阻止她。

阻止她继续伤害自己。阻止她滑向那个名为“放弃”的深渊。

他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终于动了。不再是之前安抚性的覆盖,而是带着一种沉稳而坚定的力道,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掰开她依旧无意识抠着自己腕上伤痕的手指。他的动作很轻,却不容抗拒,仿佛在解除一个危险的陷阱机关。

祁奥阳的手指冰凉,带着抗拒的僵硬。但格瑞的耐心和决心同样强大。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新鲜的伤痕,温热而带着薄茧的指腹包裹住她冰凉的指尖,将她那只自残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宽大的掌心之中。然后,他牵引着这只手,慢慢抬起,远离她脆弱的腕部。

她的另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揪着他胸前的衣料。格瑞的另一只手也抬起,覆上她那只手的手背,同样轻柔却坚定地将它包裹住,然后一起,轻轻地、不容置疑地,按在了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

咚…咚…咚……

冰冷坚硬的胸甲之下,那沉稳有力的搏动,透过金属和衣料,清晰地、规律地传递到祁奥阳冰冷麻木的掌心。像黑暗死寂的荒原上,突然传来的、来自大地深处的鼓点,沉闷而顽强,一下,又一下,带着蓬勃的生命力,撞击着她被绝望冻结的灵魂。

祁奥阳浑身剧烈地一颤,空洞的眼睛骤然睁大。掌心下传来的震动是如此真实,如此鲜活,如此……温暖。那温度透过冰冷的铠甲,一点点渗入她冰封的指尖,顺着血液逆流而上,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滚烫的石子。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那搏动太过炽热,几乎烫伤了她冰冷的绝望。但格瑞的手如同铁钳,牢牢地将她的双手禁锢在他心口的位置,让她无法逃离这生命的律动。

他低下头,银色的发丝垂落,扫过她的额角。紫罗兰色的眼眸,此刻如同风暴过后的寒潭,深邃得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去,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她苍白脆弱、泪痕斑驳的脸庞。那眼神不再仅仅是沉重,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锐利和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

“感觉到了吗?”格瑞的声音低沉得如同亘古冰川的低语,每一个字都敲击在祁奥阳摇摇欲坠的心防上,“它在跳。”

祁奥阳的嘴唇无声地颤抖着,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温热一片。

“死亡,”格瑞凝视着她,一字一顿,清晰而冰冷,像淬火的刀刃,斩断她脑海中那些灰暗的丝线,“是彻底的零分。”

零分。

这两个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她一片混沌的脑海中炸开。她为了那些不及格的分数痛苦得想要毁灭自己,而死亡,意味着连“不及格”的资格都彻底丧失,意味着永远失去了任何“得分”的可能,意味着真正的、永恒的、毫无价值的零。

她看着格瑞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说教,没有空洞的安慰,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真实。他用她最恐惧的“分数”逻辑,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死亡不是解脱,而是连挣扎的资格都被彻底剥夺的终极失败。

“活着,”格瑞的声音依旧低沉,却仿佛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温度,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暖流,“才有资格,去解下一道题。”他微微收紧包裹着她双手的力道,让那沉稳的心跳更加清晰地烙印在她掌心,“无论多难。”

下一道题……

祁奥阳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那三个字像一束微弱的光,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她绝望的浓雾。她习惯了在数学试卷上看到一个个面目狰狞的“题”,习惯了被它们击垮、撕碎。可格瑞口中的“题”,似乎被赋予了某种更宽泛、更本质的含义。活着本身,面对困境本身,就是一道必须去解的“题”。死亡,是交白卷,是弃考,是彻底的零分。而活着,哪怕步履蹒跚,哪怕头破血流,至少还有拿起笔的资格,还有在下一道题面前挣扎的权利……哪怕只是为了他掌心下这沉稳有力的搏动。

一股巨大的酸楚混合着微弱的暖意,猛地冲上她的鼻尖和眼眶。她死死咬住下唇,压抑着汹涌而上的哽咽,身体却抖得如同风中的残烛。她看着格瑞,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此刻却只盛满她的紫眸,看着他紧抿的、带着坚毅弧度的唇线。这个沉默寡言、习惯用刀锋代替言语的男人,正在用他笨拙却无比执着的方式,为她解读一个关于“活着”的残酷又温柔的算式。

废弃的观星台顶,时间仿佛凝固了。虚假的星光无声流淌,冰冷的夜风缠绕着两人紧贴的身影。祁奥阳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只剩下眼泪无声地、汹涌地流淌。她不再试图挣脱他包裹着她的手,反而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浮木,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隔着冰冷的胸甲,更深地感受着那一下下沉稳有力的搏动。

咚…咚…咚…

那声音,是此刻混沌世界里唯一的锚点。

格瑞没有再说话。他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单膝跪地,将她圈在怀里,双手紧紧包裹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他像一座沉默的灯塔,在绝望的惊涛骇浪中,固执地散发着唯一的、来自生命本源的光和热。他的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银色的发丝与她乌黑的发丝交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祁奥阳的哭声渐渐从撕心裂肺的呜咽,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最后只剩下无声的流泪。身体也不再剧烈地颤抖,只是依偎在他怀里,像一个耗尽了所有力气、终于找到港湾的漂泊者。她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洇湿了他胸前的衣料。疲惫如同沉重的潮水,铺天盖地般涌来,将她残存的意识一点点拖入黑暗。

意识模糊的边缘,她似乎听到格瑞极低、极轻的声音,像叹息,又像一句沉甸甸的誓言,落在她冰冷的额角:

“我陪你解。”

黑暗彻底吞噬了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懈,巨大的精神消耗和情绪崩溃带来的虚脱感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完全倚靠在格瑞坚实的臂弯里。

格瑞稳稳地接住了她下坠的身体。他垂眸,凝视着怀中人苍白如纸、泪痕交错的脸。即使在昏睡中,她的眉头依旧紧紧蹙着,仿佛连梦境都被那些扭曲的数学符号所占据。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随着她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

他伸出手,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黏在脸颊上的湿发,动作小心得如同触碰一件稀世易碎的琉璃。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俯下身。

一个冰冷而干燥的触碰,羽毛般轻盈,落在她紧蹙的眉心。那是一个吻,带着他所有的笨拙、所有的克制、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沉重与决心。

他直起身,动作轻缓却利落,一手稳稳地托住她的肩背,一手穿过她的腿弯,将她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少女的身体轻得让他心口一窒,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她吹走。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苍白的脸颊能安稳地靠在他冰冷的肩甲上。

烈斩在他意念的牵引下,顺从地悬浮在身侧,收敛了所有凌厉的锋芒,如同沉默的护卫。

格瑞抱着她,转身。目光扫过地上那本被风吹得凌乱翻页的《五三》。紫瞳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厌恶,但他没有停留,也没有去摧毁它。他抱着她,步伐沉稳,一步一步,离开了这片承载着她巨大绝望的冰冷观星台。

夜风在身后呜咽,将翻动的书页吹得哗哗作响,像是在进行一场无人倾听的哀悼。

格瑞抱着祁奥阳,穿过大赛供给区迷宫般复杂的通道。悬浮的照明球散发着冷白的光,将两人沉默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时而拉长,时而扭曲。怀中的人轻得像一片羽毛,呼吸微弱而均匀,紧蹙的眉头在睡梦中也没有完全舒展开,仿佛灵魂深处依旧被那些无形的枷锁禁锢着。

回到属于他们的临时居所——一间大赛分配的、简洁到近乎空旷的房间。格瑞小心地将她放在那张铺着柔软垫子的床上。动作轻柔得如同放置一件稀世珍宝。他拉过薄被,仔细地盖到她肩膀,指尖不经意地拂过她冰凉的手腕,那几道刺目的红痕在冷光下显得愈发狰狞。

他沉默地站在床边,紫瞳低垂,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沉睡的脸上。许久,他才转身,走到房间角落。那里摆放着她日常携带的物品。他的目光掠过那些色彩缤纷、带着繁复蕾丝花边的小裙子(她曾穿着它们,像只快乐的花蝴蝶在他面前转圈);掠过几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她总爱掰下一小块,非要踮着脚塞进他嘴里,然后狡黠地看他皱眉);最终,停留在一个小小的、柔软的猫咪玩偶上(据说是她家乡某个着名卡通形象,她经常抱着它自言自语)。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桌角一个不起眼的白玉铃铛上——圣光织愈。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温润的光泽仿佛也蒙上了一层阴翳。

格瑞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玉质。一丝极细微的、带着治愈气息的元力波动,如同沉睡的萤火,在他指尖下轻轻闪烁了一下,旋即又归于沉寂。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他收回手,没有去碰它。转身走回床边,拖过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放在离床一步之遥的地方。他坐了下来,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出鞘的利剑。烈斩无声地悬浮在他身侧,刀尖微微下垂,指向地面,如同最忠诚的守卫。

房间内一片死寂,只有祁奥阳微弱而平稳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大赛永不停歇的能量流动带来的低沉嗡鸣。

格瑞一动不动地坐着,银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小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紫罗兰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深邃,如同寒潭深不见底的渊薮,里面翻涌着无人能窥见的暗流。

时间失去了意义。也许过去了一个小时,也许只是几分钟。格瑞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像一座冰封的雕塑,只有偶尔落在床上人身上的目光,才泄露出一丝活人的气息。

突然,床上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呻吟。

祁奥阳的身体不安地扭动了一下,眉头拧得更紧,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梦中呓语。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薄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不……别过来……”破碎的音节从她唇间溢出,带着浓浓的恐惧,“……函数……导数……求导……不……我不会……别给我卷子……求你了……”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仿佛在梦中被无形的怪物追赶撕咬,泪水再次从紧闭的眼角滑落。

格瑞的身体瞬间绷紧。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一步就跨到床边,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银色的残影。他俯下身,双手撑在床沿,紫瞳紧紧锁住她痛苦挣扎的脸。

“阳阳!”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醒醒!”

祁奥阳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眼睛骤然睁开!瞳孔在瞬间放大,里面充满了未散的惊悸和深不见底的恐惧,仿佛刚从溺毙的噩梦中挣脱。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浸湿了额前的碎发。

“格瑞?”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惊魂未定的茫然,视线慌乱地在昏暗的房间里扫视,最终定格在床边他近在咫尺、写满紧张和担忧的脸上。确认了他的存在,紧绷的身体才猛地松懈下来,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枕头上。但恐惧的余波依旧在她眼中剧烈震荡。

“我…我又梦到了……”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好多的卷子…好多的红叉…它们在追我…像怪物一样…我跑不掉…怎么也跑不掉……”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抬手捂住脸,瘦削的肩膀无助地耸动着,“我好害怕…格瑞…我真的好害怕回去…我宁愿…宁愿死在这里…也不要回去面对那些……”

那个“死”字,像一根淬毒的冰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格瑞的耳膜。他撑在床沿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坚硬的金属床沿在他指下微微变形。一股冰冷的、狂暴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上爆发出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悬浮在侧的烈斩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刀身剧烈震颤,翠绿色的刀芒不受控制地吞吐闪烁,将昏暗的房间映照得一片惨绿!

祁奥阳被这突如其来的凌厉杀意惊得浑身一僵,捂着脸的手也放了下来,惊惧地看向他。她从未见过格瑞如此失控的样子。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此刻不再是深潭,而是燃起了幽冷的、几乎要将一切焚毁的怒火!

“不准说!”格瑞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带着凛冽的寒气,砸在祁奥阳的心上。他猛地俯身,双手抓住她单薄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感到一阵疼痛。他的脸逼近她,银色的发丝垂落,几乎扫到她的脸颊,紫瞳死死地盯着她惊恐的眼睛,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不准说那个字!”他重复道,声音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微微发颤,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听到没有!”

祁奥阳被他眼中的风暴彻底震慑住了,忘记了哭泣,只剩下本能的恐惧和茫然。她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抹几乎要将他自身也一同吞噬的痛苦和狂怒。肩膀被他抓得很痛,但更痛的是心口那窒息般的压迫感。

格瑞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失控的力道。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眼底那骇人的风暴如同退潮般迅速敛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后怕?他松开钳制她肩膀的手,力道卸得有些仓促。

他直起身,退开一步,微微侧过头,避开了她惊魂未定的目光。垂在身侧的手,指节依旧因为刚才的用力而泛白,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悬浮的烈斩也缓缓收敛了狂暴的刀芒,重新变得沉寂,但那低沉的嗡鸣依旧如同压抑的雷声,在空气中隐隐震动。

房间里只剩下祁奥阳压抑的喘息声和格瑞略显粗重的呼吸声。空气沉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许久,格瑞才缓缓转回头。他走到桌边,拿起那个温润的白玉铃铛——圣光织愈。冰凉的触感似乎让他最后一丝失控的躁动也平息下去。他走回床边,没有看祁奥阳的眼睛,只是沉默地将铃铛轻轻放在她摊开在被子上的、冰冷的手心里。

白玉铃铛接触到她皮肤的瞬间,仿佛被唤醒了一般,散发出柔和纯净的白色微光,带着暖意的治愈能量如同涓涓细流,无声地流淌出来,包裹住她冰冷的手指,也温柔地拂过她手腕上那些刺目的伤痕。细微的刺痛感被一种温暖舒适的麻痒取代,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淡、愈合。

祁奥阳怔怔地看着手心里的铃铛,感受着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暖能量一点点渗入身体,抚慰着惊悸的灵魂。她再抬头看向格瑞。他站在床边,微微低着头,银发遮住了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唇线和绷紧的下颌线。刚才那失控的狂怒仿佛从未发生,但空气中残留的冰冷杀意和他周身挥之不去的沉重气息,都提醒着她刚才那一刻的真实。

他没有道歉,也没有解释。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个做错了事却不知如何开口的孩子,又像一个守着自己珍宝、惊魂未定的守卫者。那无声的姿态,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地压在她的心上。

她握紧了手心里的铃铛,温润的玉质和流淌的暖意让她冰冷的手指一点点回温。她看着格瑞沉默而紧绷的侧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她的绝望,她的恐惧,她的每一次崩溃,每一次关于“死亡”的呓语,都在这个男人心上刻下了怎样深可见骨的伤痕。他害怕的,或许从来就不是她的离开,而是她主动放弃自己生命的那份决绝。

“对不起…”祁奥阳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深深的疲惫,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格瑞…对不起…我不该说…”

她的话没能说完。格瑞猛地抬起头,紫瞳直直地看向她,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有痛苦,有后怕,还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打断了她,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活着。”他盯着她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刻出来的,“我们一起。”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空洞的安慰,只有最朴素、最沉重的两个字——活着。以及,一个“一起”的承诺。

祁奥阳的眼泪再次无声地滑落。这一次,不再是完全的绝望,而是混杂着酸楚、愧疚、以及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意。她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紫眸,用力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白玉铃铛握得更紧,仿佛握住了黑暗中唯一的火种。

格瑞看着她点头,紧绷的身体似乎才终于放松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他重新坐回那把冰冷的椅子上,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守在那里,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烈斩悬浮在他身侧,翠绿的刀身映着白玉铃铛散发的柔和白光,冰冷与温暖,守护与治愈,在寂静的房间内无声交织。

祁奥阳闭上眼,将脸埋进带着他气息的枕头里,手心里紧紧攥着那枚温热的铃铛。掌心下,那沉稳的心跳似乎还在隐约回荡。

活着。

一起解下一道题。

这个念头,如同在无边无际的绝望荒漠中,终于冒出了一颗极其微小、却无比坚韧的绿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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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分支:**

**分支一:荆棘玫瑰(存活线)**

日子在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中缓慢流淌。祁奥阳不再歇斯底里地崩溃,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恐惧,像一层无形的灰翳,蒙在她身上。她依旧会长时间地对着空白的演算纸发呆,眼神空洞,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腕上已经愈合、只留下淡淡粉痕的旧伤。那些数学符号对她而言,依旧如同无法解读的异界天书,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格瑞的陪伴沉默而固执。他不再试图理解那些扭曲的公式,只是在她长久地陷入那片绝望的泥沼时,用行动将她强行拉出来。有时是一杯温度刚好的水,无声地放在她手边;有时是一块她最喜欢的榛子巧克力,剥开了包装纸,递到她唇边;有时,他甚至会拿起那本她恐惧的《五三》,用他那双惯于握持烈斩、只懂得最直接力量逻辑的手,笨拙地翻动那些写满“天书”的书页,眉头紧锁,仿佛在研究某种高深的武技图谱。那副认真又困惑的模样,总能短暂地驱散祁奥阳眼中的阴霾,让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更多的时候,他选择最直接的方式——训练。大赛的模拟训练场成了祁奥阳暂时的避风港。当赤狱裁罪那柄黑红长剑在她手中嗡鸣,当圣光织愈的白玉铃铛化作坚韧的丝线在指尖飞舞,当汗水浸透衣衫,当元力在经脉中奔涌冲击着疲惫的极限时,那些名为“函数”、“导数”的幽灵才会暂时退散。只有在纯粹的、看得见的“战斗”中,她才能短暂地找回一丝掌控感,一丝活着的、挣扎着的实感。

格瑞永远是训练场上最严苛也最沉默的对手和守护者。他的烈斩每一次劈砍都带着千钧之力,逼迫她调动起每一分潜能去格挡、去闪避、去反击。在她元力不济、脚步虚浮的瞬间,他又总能以毫厘之差收住致命的刀锋,用身体挡住模拟魔兽的扑击。训练结束时,祁奥阳往往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瘫倒在地大口喘息。格瑞会沉默地走过来,单膝跪在她身边,拿起她掉落的圣光织愈,轻轻摇动。温润柔和的白色光晕如同温暖的泉水,包裹住她酸痛欲裂的身体,一点点驱散疲惫,也抚平她灵魂深处因“学习”而撕裂的焦躁。

“累?”有一次,她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望着训练场穹顶模拟的虚假天空,喃喃地问。

格瑞正用治愈的光晕拂过她拉伤的手臂肌肉,闻言动作顿了一下,紫瞳低垂看着她汗湿的脸庞。

“嗯。”他应了一声,算是回答。沉默片刻,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沉,“累,证明在用力。”他伸出手,不是去扶她,而是指向训练场边缘记录板上她刚刚刷新的一项闪避数据,“看,结果。”

祁奥阳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串代表着进步的数字,在冰冷的记录板上,像一颗微小的火星,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溅起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是啊,累,证明还活着,还在挣扎。就像解一道永远解不开的题,过程本身就是一种证明。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大赛积分榜的每一次刷新,都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积分意味着排名,排名意味着生存。祁奥阳的积分增长缓慢得如同龟爬,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对抗心魔和基础训练上。焦虑如同跗骨之蛆,总是在夜深人静时悄然啃噬她刚刚筑起的脆弱防线。

一天深夜,祁奥阳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她梦见了现实世界的高三教室,梦见了漫天飞舞的试卷像雪片般将她掩埋,梦见了父母老师失望的眼神,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心上。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床,赤着脚冲到房间角落堆放的物品旁,发疯似的翻找。

“我的裙子呢…我的小裙子…”她语无伦次地低语,声音带着哭腔,手指颤抖着在一堆物品里拨弄。那些曾经带给她无数快乐、色彩缤纷的漂亮裙子,此刻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证明“祁奥阳”这个个体并非完全被“失败”定义的浮木。

格瑞在她惊醒的瞬间就已坐起。他没有立刻阻止她,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在昏暗的光线下像只受惊的小兽般翻找。直到她终于扯出一条缀满蕾丝和蝴蝶结的黑色洛丽塔裙,紧紧抱在怀里,蜷缩在墙角,将脸深深埋进柔软的布料中,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来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祁奥阳没有抬头,只是闷闷地、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从裙子里传出来:“格瑞…我是不是…很没用?只会躲在漂亮的衣服和巧克力的后面…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废物?”自我厌弃如同毒藤,缠绕着她的心。

格瑞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伸出手,没有去碰她怀里的裙子,而是穿过她的腋下,以一种不容抗拒又不会弄疼她的力道,将她整个人从冰冷的地板上抱了起来。祁奥阳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他抱着她,走到床边坐下,让她侧坐在自己腿上,像抱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他腾出一只手,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是几块包装完好的、她最喜欢的酒心巧克力。他沉默地剥开一块金色的锡纸,浓郁的甜香弥漫开来。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递到她嘴边,而是自己轻轻咬了一小口。

祁奥阳怔怔地看着他。格瑞…吃巧克力?这画面违和得让她一时忘了哭泣。

只见格瑞微微蹙起眉,似乎对那过于甜腻的味道感到不适,但他还是咽了下去。然后,他低下头,紫瞳深深地看着她哭红的眼睛,用指腹抹去她脸颊上残留的泪痕。

“喜欢,”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奇异的、尝试理解的笨拙,“不是错。”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目光扫过她怀里揉皱的漂亮裙子,“它们,是你。”

祁奥阳的心猛地一颤。“是我?”

“嗯。”格瑞肯定地点头,眼神专注而认真,“是你的一部分。像烈斩之于我。”他指了指悬浮在房间一角的翠绿大刀,“不可或缺。”

他拿起那块被自己咬了一小口的巧克力,递到祁奥阳唇边。香甜的气息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累了,”他看着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就休息。穿你喜欢的裙子,吃你喜欢的糖。”他另一只手轻轻拂过她凌乱的黑发,“然后,再战。”

“再战?”祁奥阳喃喃重复,下意识地咬了一口唇边的巧克力。甜腻丝滑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带着微醺的酒香,奇异地安抚了她翻腾的胃和紧绷的神经。

“嗯。”格瑞的紫瞳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对手是题,是魔兽,是规则,还是你自己……都一样。”他握住了她放在膝上、依旧攥着裙角的手,掌心温热而有力,“战,就有破绽。有破绽,就能破。”

他的逻辑依旧简单、直接、充满力量感。他将她所恐惧的一切,无论是异界的知识怪兽,还是内心的软弱怯懦,都粗暴地归为同一个范畴——“对手”。而对手,就意味着可以被击败。

祁奥阳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纯粹的、近乎固执的信念,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巧克力带来的甜意,心底那片冻结的荒原,似乎有一小块冰,在暖流中悄然融化。她慢慢地将脸埋进他的颈窝,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闷闷地说:

“那…下次对战‘函数导数兽’…你要帮我掠阵…”

格瑞的下颌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环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

“嗯。”一个沉沉的单音,却重逾千斤。

日子依旧艰难。数学题依旧如同天堑。但祁奥阳不再是一个人面对那无尽的绝望深渊。她的书桌旁,总有一个沉默的身影。有时他擦拭着烈斩,冰冷的刀锋映着灯光;有时他只是抱臂靠在墙边,闭目养神,仿佛一座沉睡的火山,无声地散发着令人心安的存在感。当她被一道题困住,烦躁得几乎要撕掉草稿纸时,他会适时地递过来一杯水,或者一块剥好的巧克力,用行动强行打断她滑向崩溃的进程。

她也开始尝试,笨拙地向他解释那些困扰她的“异界规则”。

“……你看这里,”她用笔尖点着一条扭曲的函数图像,眉头拧成了疙瘩,“它要求这个点的切线斜率…可我怎么知道它在这一瞬间是怎么‘变’的?”她泄气地趴在桌上,“我感觉它在耍我…”

格瑞放下擦拭烈斩的布,走到桌边,俯身看向那道题。他看得极其认真,紫瞳锐利地扫过每一个符号和线条,仿佛在分析敌人的招式轨迹。半晌,他伸出食指,点在图像那个关键的转折点上。

“这里,”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发力点。”

“发力点?”祁奥阳茫然。

“嗯。”格瑞的手指顺着图像那条陡峭上升的曲线划过,动作流畅,带着一种力量喷薄而出的美感,“力量爆发,速度剧变。”他的手指又点在旁边标注的导数公式上,“这个,就是计算那一刻…爆发力道的‘烈斩’。”他看向祁奥阳,眼神认真,“找发力点,算爆发力。懂了?”

祁奥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函数图像的切线斜率…被解释为战斗中的瞬间爆发力?导数是计算爆发力的“烈斩”?这理解方式简直简单粗暴到令人发指!但奇异的是,被他这么一说,那道抽象的、冰冷的题目,似乎真的带上了一种动态的、可以捕捉的力量感!

她看着草稿纸上那个被格瑞点过的“发力点”,又看看旁边那个导数公式,脑子里那些僵硬死板的符号似乎真的“活”了过来,开始以一种全新的、带着力量逻辑的方式组合。虽然解题思路依旧模糊,但那种被天书完全隔绝的恐惧感,却莫名地减轻了一丝。好像…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

“好像…有点点懂了?”她迟疑地、带着点不确定地说。

格瑞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快得如同错觉。他直起身,重新拿起擦拭烈斩的布。

“嗯。继续。”

祁奥阳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笔,对着那道题,仿佛对着一个需要找出破绽的强大敌人。这一次,落笔似乎不再那么沉重。

时间,在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烈斩保养时细微的金属刮擦声、以及偶尔剥开巧克力包装的窸窣声中悄然流逝。窗外的虚拟天色由暗转明,又由明转暗。祁奥阳的演算纸上,依旧布满了涂改的痕迹和错误的答案,但被揉成团的废纸,肉眼可见地减少了。她发呆的时间在缩短,专注的时间在延长。手腕上那些自残的旧痕,在圣光织愈的持续温养下,终于彻底淡化消失,只留下光滑的皮肤。

一天下午,难得的休整期。格瑞靠在窗边闭目养神,祁奥阳则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摊着那本《五三》,旁边还放着她的白玉铃铛和一块吃了一半的巧克力。她咬着笔杆,眉头紧锁,对着书上的一道立体几何证明题已经苦战了快一个小时。

“啊啊啊!这个辅助线到底要怎么添啊!”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几乎要放弃。

就在她准备合上书页的瞬间,一道翠绿色的刀光无声无息地从她眼前掠过!速度快如闪电,带着冰冷的锋芒!

“啊!”祁奥阳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只见烈斩的刀尖,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她摊开的书页上——一道复杂的几何图形旁边,一个空白的位置。刀尖悬停在那里,散发着幽幽的寒意。

祁奥阳惊魂未定地看向格瑞。他依旧闭着眼靠在窗边,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刀光与他毫无关系。

但她瞬间明白了。她盯着那个被刀尖点中的空白点,脑子里灵光乍现!对啊!在这里!在这里作一条辅助线,连接那个顶点和那个中点!思路豁然开朗!她立刻抓起笔,唰唰唰地画了下去,然后开始飞快地书写证明步骤。

几分钟后。

“证…证出来了?!”祁奥阳看着自己写下的完整过程,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虽然过程磕磕绊绊,但逻辑是通的!答案是对的!她猛地抬头看向格瑞,脸上是纯粹的、毫无阴霾的惊喜,像阴云密布的天空骤然裂开一道缝隙,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照亮了她整张脸庞。那双曾经被绝望浸透的黑眸,此刻亮得惊人,盛满了难以置信的兴奋和巨大的成就感。

“格瑞!你看!我证出来了!这道题!我自己证出来了!”她几乎是跳了起来,拿着那张草稿纸,像个考了满分急于炫耀的孩子,兴奋地冲到窗边,将纸举到他面前,手指激动地点着那道关键的辅助线和最后的证明结论。

格瑞缓缓睁开眼。紫罗兰色的眸子落在她因兴奋而染上红晕的脸颊上,落在她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最后才扫过那张写满了字迹的纸。他看不懂那些符号和推理,但他看得懂她的表情——那是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属于胜利者的光芒。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专注地凝视着那双跳跃着喜悦火苗的黑眸。许久,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暖意:

“嗯。”一个简单的肯定。然后,他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骄傲,“很好。”

祁奥阳的笑容瞬间在脸上绽开,灿烂得如同撕裂乌云的朝阳。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她的头脑,她几乎是本能地踮起脚尖,双臂环住格瑞的脖子,在他微凉的、线条冷硬的脸颊上,飞快地印下一个响亮的、带着巧克力甜香的吻!

“格瑞最棒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无比的举动,让格瑞的身体瞬间僵直!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寒冰,从触碰点开始,一种陌生的、滚烫的触感猛地炸开,迅速蔓延至全身。他紫罗兰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停滞。垂在身侧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要抓住什么来稳住自己。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耳根,连带着颈侧的皮肤都泛起了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红晕。

他僵硬地站在那里,任由她抱着,感受着那温软的触感和甜腻的气息萦绕在颈间。烈斩在他身侧悬浮着,刀身发出一阵极其细微的、愉悦般的轻颤嗡鸣。

祁奥阳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番茄。她触电般地松开手,猛地后退一步,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眼神慌乱地四处乱飘,就是不敢再看格瑞。

“那个…我…我去看看积分榜刷新了没有!”她结结巴巴地找了个拙劣的借口,抓起桌上的白玉铃铛,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

砰!门被带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格瑞一个人。他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僵硬地站在原地。脸颊上那个被亲吻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柔软滚烫的触感和一丝巧克力的甜香,像一个小小的烙印。他缓缓抬起手,指腹极其轻微地、带着点不确定地,碰了碰那块皮肤。

窗外的虚拟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线条冷硬的侧脸上,也落在他微微泛红的耳根上。他沉默地站了许久,最终,只是几不可闻地、低低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担。转身走到床边坐下,拿起她遗落在地毯上的、吃了一半的巧克力。他垂眸看着那棕色的、带着坚果碎块的方块,片刻后,将它放进了嘴里。

浓郁的甜,混合着微苦的酒心,在舌尖弥漫开来。

窗外,虚拟的天空湛蓝如洗。积分榜的巨大光幕在远处闪烁着,祁奥阳的名字后面,积分悄然跳动,向上攀升了一位。虽然依旧不高,却是一个清晰可见的、向上的箭头。

**分支二:凋零之吻(格瑞成全线)**

沉重的空气并未因那微小的进步而真正变得轻松。祁奥阳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在短暂的跳跃后,很快又被更浓重的阴霾吞噬。解出一道几何题带来的短暂喜悦,如同投入绝望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涟漪过后,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那个现实世界的倒计时,像悬在头顶的铡刀,每一天落下,都带起令人窒息的罡风。

她开始长时间地坐在窗边,望着外面大赛虚拟出来的、永远一成不变的“蓝天白云”,眼神空洞得吓人。手腕上旧伤的皮肤早已光滑如初,但她的指尖却总是不自觉地摩挲着那里,仿佛在寻找某种熟悉的痛感来锚定自己濒临溃散的意识。格瑞递来的巧克力,她常常只是机械地咬一口,便放在一旁,任由它在空气中慢慢失去光泽。那些她曾经珍爱的小裙子,被随意地堆在角落,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灰尘。

“格瑞,”一次训练后的深夜,她疲惫地靠在床头,声音轻得像叹息,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你知道吗?我们那里…有个说法。”

格瑞正用一块干净的软布擦拭烈斩的刀身,闻言动作一顿,紫瞳抬起看向她。

祁奥阳没有看他,依旧望着天花板,唇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他们说…‘长痛不如短痛’。”她顿了顿,声音里浸满了冰冷的疲惫,“我现在…就是那‘长痛’。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被凌迟。回去之后…那种看不到尽头的痛苦…只会更甚。”她慢慢转过头,黑眸终于聚焦在格瑞脸上,里面是一片死水般的沉寂,“放过我吧,格瑞。”

最后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格瑞的心脏。

他擦拭烈斩的动作彻底凝固。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空气仿佛被抽干了,令人窒息。格瑞的紫瞳深处,那潭深水掀起了滔天巨浪,惊怒、痛苦、难以置信……最后都化为一种深沉的、令人心碎的悲恸。他死死地盯着她,握刀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刀身发出低沉的、仿佛悲鸣般的嗡响。

“你……”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过生锈的金属,“让我…放手?”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质问。

祁奥阳看着他眼中翻涌的剧痛,心口像被狠狠剜了一刀,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用力地摇头,身体因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微微颤抖。

“不…不是放手…”她哽咽着,泪水模糊了视线,“是…是帮我解脱…格瑞…”她猛地坐直身体,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哀求光芒,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只有你…只有你能帮我结束这种痛苦!用你的烈斩…求你了…格瑞…求你了!给我一个痛快…比让我回去面对那些…要好一万倍!”

她掀开被子,几乎是扑到了格瑞面前,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仰着头,泪水汹涌地冲刷着她苍白绝望的脸庞。她伸出手,颤抖着,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量,抓住了他握着烈斩刀柄的手腕。她的手冰凉刺骨,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

“杀了我…格瑞…”她泣不成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心肺里挤出来,“用你最干净利落的方式…别让我疼…求你了…”她抓着他的手,用力地引向自己脆弱的脖颈,“在这里…或者…心口…都好…快一点…求你…”

格瑞的身体在她扑过来抓住他手腕的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如同一张拉到极限即将崩断的强弓。他低头,看着跪在脚边、泪流满面、卑微乞求着死亡的恋人。她的眼神,不再是空洞,而是一种彻底的、燃烧殆尽的灰烬般的死寂,里面只有对终结的无尽渴求。她的手指冰冷而用力,像铁箍一样抓着他的手腕,引向她的致命处。

烈斩在他手中剧烈地震颤着,翠绿色的刀芒不受控制地吞吐闪烁,映亮了他苍白如纸的脸庞和那双剧烈收缩、仿佛碎裂开来的紫瞳。杀意?不!那是一种比杀意更冰冷、更绝望的东西!是亲手扼杀自己世界唯一光明的巨大恐惧和足以撕裂灵魂的痛苦!

“阳阳…”他艰难地开口,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从未有过的、深重的绝望,“别逼我…”

“是你在逼我!格瑞!”祁奥阳猛地抬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指控和绝望,“你让我活着!可活着对我来说就是地狱!你口口声声说陪我解下一道题!可下一道题永远是解不开的死结!你给我的希望…是更残酷的折磨!你根本不懂!你永远都不会懂那种被彻底否定、被规则抛弃、被未来压垮的绝望!让我走…让我解脱…这…才是你最后能给我的爱…”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格瑞心脏最柔软的地方,然后狠狠搅动。爱?成全她的死亡,才是爱?

他眼中的挣扎、痛苦、最后一丝试图挽回的微光,在那一刻,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死寂。那死寂,比祁奥阳眼中的绝望更深沉,更令人窒息。他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生气,变成了一尊没有灵魂的冰雕。

他看着她布满泪水的、写满决绝哀求的脸。看着她因绝望而微微张开的、颤抖的嘴唇。看着她脖颈处白皙脆弱的皮肤下,微微跳动的青色血管。

时间仿佛凝固了。房间里只剩下祁奥阳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啜泣声。

格瑞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银睫如同垂死的蝶翼,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两道浓重的阴影。一滴冰冷的液体,毫无征兆地,顺着他紧抿的唇角滑落,无声地砸落在他紧握着烈斩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里,所有激烈的情感都已沉淀、冷却、凝固。只剩下一种令人心寒的、玉石俱焚般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万丈深渊。

“……好。”

一个单音。轻飘飘的,却重逾千钧,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死寂。

祁奥阳的身体猛地一颤,抓着他手腕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肤里。她仰着头,泪水流得更凶,眼中却奇异地闪过一丝解脱般的释然,还有深深的、刻骨的不舍和眷恋。她努力地想对他扯出一个笑容,却只是让泪水更加汹涌。

格瑞不再看她。他手腕微动,一股柔和的力道震开了祁奥阳紧抓着他的手。她无力地垂下手,跌坐在地板上,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折翼的蝴蝶,沾满了泪珠,轻轻颤抖着。她微微扬起头,露出那段纤细脆弱的脖颈,像一只引颈就戮的天鹅,姿态绝望而凄美。

格瑞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将跪坐在地上的祁奥阳完全笼罩。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烈斩。

翠绿色的刀身不再嗡鸣,反而散发出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沉寂。刀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仿佛吸收了房间里所有的光线和温度。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弥漫开来,空气都仿佛被冻结了。

他双手握紧刀柄,手臂的肌肉绷紧如岩石,每一个线条都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紫瞳锁定着那截白皙的脖颈,目光冰冷,专注,如同在执行一项必须完美的、最终的裁决。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烈斩动了。

并非大开大合的劈砍,也并非迅猛的突刺。那是一种极致的精准和优雅。翠绿色的刀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短暂而凄美的弧光,如同夜空转瞬即逝的幽绿彗星。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只留下一道残影。

刀锋精准无比地、无声无息地吻上了祁奥阳左侧颈动脉的位置。

没有巨大的声响,没有血肉横飞的惨烈。接触的瞬间,一股极致压缩、凝聚到一点的、冰冷而狂暴的元力能量,如同最微型的死亡风暴,顺着刀锋,在接触点的皮肤下轰然爆发!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热刀切开薄冰般的细响。

祁奥阳的身体极其轻微地一震,像是被寒流瞬间贯穿。她闭着的眼睛甚至没有睁开,脸上残留的泪痕和那丝解脱的神情都凝固了。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在她左侧脖颈处悄然浮现。

然后,她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提线木偶,身体软软地、无声地向后倒去,跌落在冰冷的地板上。乌黑的长发如海藻般铺散开来,衬得她的脸庞安详得近乎诡异,只有那丝凝固的解脱,成了生命最后的注脚。

没有痛苦。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一滴多余的鲜血流出。只有那道细线般的红痕,是死神留下的、最干净利落的吻痕。

格瑞站在原地,保持着挥刀之后的姿势。烈斩的刀尖斜指地面,翠绿的刀身光华内敛,仿佛从未沾染过死亡。他低着头,银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死去。

房间里死寂得可怕。只有窗外大赛能量流动的低沉嗡鸣,如同来自地狱的挽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格瑞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垂下了握着烈斩的手臂。刀尖触碰地面,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他向前走了一步,脚步有些虚浮。他单膝跪倒在祁奥阳的身边,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剧烈的颤抖,极其轻柔地拂开她脸颊上散落的发丝。指尖触碰到她依旧残留着温热的皮肤,那温度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猛地一缩。

他看着她安详的、仿佛沉睡般的容颜。看着她颈间那道细得几乎看不见的致命红线。看着她紧闭的眼睑上,那两排沾着细小泪珠的长长睫毛。

“……”

他想说什么。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语言,所有的情感,都在那极致的一刀中,被彻底斩断、冻结、粉碎。

他俯下身,冰冷的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绝望,轻轻印在她还带着泪痕的额角。那个吻,冰冷,死寂,没有一丝温度,如同一个永恒的封印。

然后,他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将她冰冷、柔软的身体抱了起来。动作轻柔得如同捧起一个易碎的梦。他抱着她,走到床边,将她轻轻放回床上,拉过薄被,仔细地盖到她的下巴,仿佛她只是睡着了,怕她着凉。

做完这一切,他退后一步,站在床边。紫罗兰色的眼眸,如同两潭彻底干涸的死水,空洞地倒映着床上那个失去生命的身影。他沉默地看了很久,很久。

最终,他转过身。没有再看她一眼。烈斩无声地悬浮起来,跟在他身后。

他拉开房门,走了出去。背影挺直,却带着一种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僵硬和虚无。

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房间内的一切。

也隔绝了一个世界。

**分支三:彼岸同归(殉情线)**

冰冷的金属门在格瑞身后合拢,发出轻微而沉闷的声响,像一口棺材最终盖上了盖子。门内,是他亲手熄灭的世界唯一的光源。门外,是凹凸大赛永恒不变的、杀机四伏的钢铁丛林。虚假的星光碎片悬在头顶,冷漠地注视着一切。

格瑞没有回头。他甚至没有去看走廊尽头闪烁的积分榜光幕。他只是向前走着,步伐稳定,却带着一种被抽空灵魂的僵硬。烈斩悬浮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翠绿的刀身光华内敛,沉静得像一块墨玉,唯有刀锋边缘流转着一丝极淡、极冷的幽芒,无声地切割着沉闷的空气。

他穿过供给区迷宫般的通道。悬浮的冷光球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一个沉默游荡的幽灵。偶尔有参赛者擦肩而过,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令人骨髓发寒的死寂气息,无不骇然色变,如同躲避瘟疫般远远绕开。那是一种无需言语、无需杀意,仅仅存在本身就能冻结空气的绝对冰冷。

他没有目的地。或者说,整个世界于他而言,已是一片毫无意义的废墟。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大赛边缘地带。这里远离核心区的喧嚣,巨大的金属结构如同废弃巨兽的骸骨,嶙峋地刺向虚假的天空。下方是深不见底的、翻涌着混乱元力气流的峡谷深渊。风声在这里变得凄厉,呜咽着穿过钢铁的缝隙,如同无数亡魂的悲鸣。

格瑞在悬崖边缘停下脚步。下方是无尽的黑暗,翻涌的混乱气流发出低沉的咆哮,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巨口。他沉默地伫立着,银色的发丝在凄厉的风中狂乱飞舞,拂过他苍白如石雕的脸庞。

他缓缓抬起手。烈斩如同感应到主人的意志,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九幽的嗡鸣,顺从地飞入他摊开的掌心。冰冷的刀柄触碰到他同样冰冷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连接感。

他低下头,紫罗兰色的眼眸如同两潭凝结了万载玄冰的深湖,倒映着烈斩幽暗的刀身。那刀锋,刚刚饮下了他此生唯一的挚爱,他灵魂深处唯一的温度。刀身上,仿佛还残留着祁奥阳脖颈间那一丝微弱的、转瞬即逝的暖意,以及她泪水滚烫的触感。

解脱?

格瑞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空洞的、嘲讽的弧度。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解脱。那冰冷的、永恒的安眠,隔绝了她所恐惧的一切——那些扭曲的数学符号,那令人窒息的学业压力,那缥缈无望的未来。

可她的解脱,却将他推入了比那混乱深渊更深、更冷的炼狱。

他成全了她的死亡。用他最珍视的武器,用他最引以为傲的精准,斩断了她痛苦的根源。他以为那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他“爱”的最终诠释。

然而,当她的生命气息在他怀中彻底消散,当那具身体变得冰冷柔软,当那曾经盛满星光或泪水的黑眸永远地闭上……一股比死亡本身更冰冷、更绝望的洪流,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那不是悲伤。悲伤尚有宣泄的出口。那是一种……绝对的虚无。

她的存在,是他荒芜生命中唯一的锚点,是他冷硬世界里唯一的暖色。她的笑容,她的泪水,她狡黠的小心思,她对漂亮裙子和甜腻巧克力的热爱,她挥舞赤狱裁罪时的倔强,她摇动圣光织愈时的温柔光辉……所有关于祁奥阳的一切,构成了他存在的全部意义。

而此刻,意义崩塌了。

他亲手终结了这一切。

成全了她的死亡,也亲手扼杀了自己存在的根基。他站在这里,呼吸着,心跳着,却感觉自己已经死了。像一个被掏空了内核的精致容器,徒有其表,内里只剩下呼啸的寒风和冰冷的回声。

格瑞缓缓抬起眼,目光投向悬崖下方那片翻涌着毁灭性能量的黑暗深渊。那咆哮的气流,那混乱的光芒,那足以撕裂任何物质的狂暴力量……它们散发着一种原始的、纯粹的终结气息。

解脱?

不。他不需要解脱。

他需要的是……归宿。

一个能与她同在的归宿。一个没有“凹凸大赛”、没有“积分规则”、没有“异界数学题”的……永恒的归宿。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磷火,一旦燃起,便再也无法熄灭。它疯狂地蔓延,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残余的、对“生”的本能抗拒。

他握紧了手中的烈斩。刀柄冰冷的触感此刻竟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像是她最后残留的气息。他低头,看着这把伴随他征战无数、饮血无数的武器。翠绿的刀身倒映着他空洞的紫瞳。

“抱歉。”他对着烈斩,无声地低语。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见,消散在凄厉的风声中。抱歉,要用它来结束缔造它之人的生命。抱歉,要辜负它作为“武器”的宿命。

然后,格瑞缓缓地、动作平稳得如同演练过千万遍般,调转了刀锋。

不再是向外斩杀敌人,而是向内,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冰冷的刀尖,隔着薄薄的衣料,精准地抵在了左胸的位置。那里,曾经有一颗为她跳动、为她疼痛的心脏。此刻,它依旧在沉稳地搏动着,一下,又一下,机械地履行着生命的职责,却已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任何意义。

格瑞的紫瞳中,没有任何恐惧,没有任何犹豫。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以及那平静之下,对“终结”的绝对渴望。他微微仰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虚假的星空,望向了某个未知的、或许有她存在的彼岸。

他仿佛看到了她。穿着她最喜欢的那条缀满黑色蕾丝和蝴蝶结的小裙子,站在一片柔和的光晕里,怀里抱着那个柔软的猫咪玩偶,手里拿着一块剥开的酒心巧克力。她转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久违的、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黑眸弯成了月牙,朝他伸出手。

“格瑞!这里没有数学题!只有吃不完的巧克力和穿不完的小裙子!快来呀!”

那幻象如此清晰,如此温暖,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力。

格瑞的唇角,终于真正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却带着解脱般温柔的弧度。

他闭上眼睛。

握刀的手,稳如磐石,没有一丝颤抖。手臂的肌肉瞬间绷紧,凝聚了全身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决绝、所有的……眷恋。

然后,猛地向内一送!

噗嗤!

一声沉闷而清晰的、血肉被刺穿的声响,在凄厉的风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绚丽的元力光芒。只有最纯粹、最直接的物理贯穿。凝聚了格瑞全部力量的烈斩,如同切过最脆弱的薄纸,瞬间穿透了坚韧的作战服、强韧的肌肉和骨骼的防御,精准无比地贯入了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刀锋入体的瞬间,一股冰冷到极致、又滚烫到极致的剧痛猛地炸开!如同最狂暴的元力在胸腔内肆虐!格瑞的身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他闷哼一声,嘴角无法控制地溢出一缕鲜红的血线。但他握刀的手,依旧稳定,甚至更加用力地向前推进!

嗤——!

翠绿色的刀尖,带着淋漓的鲜血和破碎的生命组织,从他的后背心处,悍然刺出!冰冷的刀锋暴露在凄厉的寒风中,上面沾染的温热血迹迅速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格瑞的身体还站立着,如同插在悬崖边缘的一柄染血的标枪。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意识却诡异地变得无比清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被冰冷的金属贯穿、撕裂、挤压、最终停止跳动的每一个细微过程。生命力如同退潮般飞速流逝,带走了所有的温度,所有的重量。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视野已经开始模糊,边缘泛起浓重的黑雾。但他依旧努力地看向前方,看向那片翻涌着混乱气流的黑暗深渊。在那片象征着终结的黑暗尽头,他仿佛真的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她穿着漂亮的小裙子,站在柔和的光里,怀里抱着猫咪玩偶,手中拿着巧克力,正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无比甜美、无比释然的笑容。

她朝他伸出手。

格瑞的紫瞳中,最后一丝冰冷和空洞悄然散去。在那迅速弥漫开来的死亡黑雾里,亮起了一簇微弱却无比温柔的、释然的光。他仿佛卸下了背负一生的重担,身体里那根支撑他如同钢铁般挺立的弦,彻底崩断了。

他向前倒去。

身体带着贯穿胸膛的烈斩,如同折翼的鹰隼,坠向那片翻涌着毁灭光芒的深渊。银色的发丝在空中划出最后一道凄凉的弧光。

风声在耳边呼啸,如同送葬的哀乐。

下坠。

不断地下坠。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刻,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恐惧。只有一种奇异的、失重般的轻盈感。他仿佛看到自己终于追上了前方那抹光中的身影,她笑着,将一块甜甜的巧克力塞进了他的嘴里。

浓郁的酒香在舌尖化开。

好甜。

他彻底闭上了眼睛。

悬崖之上,只剩下凄厉的风声,还在呜咽着,诉说着无人倾听的结局。一滴冰冷的液体,混着暗红的血珠,从他最后坠落的位置,滴落深渊,瞬间被狂暴的气流撕得粉碎,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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