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个人一起掰馍，速度还是快得很，尤其老杨是熟练工，专业掰馍至少八年。
不一会馍就掰好了，老杨端起碗进去煮，我趴在边上，看着锅里沸腾的羊汤，忽然想到了什么。
于是，我开口问了他一句。
“杨叔，你这羊汤里的骨头，多久换一批？”
他头也没抬，顺口回答道：“生意好就三四天，生意不好就一周左右。”
我笑着说道：“那你算良心生意了，有些店可能十天半个月才换一次。”?
他瞥了我一眼：“十天半个月都算好人了，有的店里，放几块骨头能演半年，汤汁全靠勾兑，都是忽悠外地人的。”
这话说的不假，各地很多店都是这样，往汤锅里放几个“演员”做做样子，其实汤汁都是添加剂勾兑出来的。?
我颇为认同，感慨道：“是啊，现在像杨叔这么良心的老板不多了，每个礼拜都坚持换新骨头熬汤……对了杨叔，你那些用过的骨头，都怎么处理了？”
我不知不觉的就把话题引了过来，他倒也没有什么异常反应，仍然是头也没抬，不紧不慢地对我说。
“骨头我都攒起来，有人定期来收，这个是可以卖钱的。”
看来这才是正解，上午老万那么直截了当的问，难怪被人呛了几句。
这时候羊肉泡馍也煮好了，我还特意要的是“水盆”，也就是汤比较多的，然后端到一旁热乎乎地吃了起来。
还真别说，他做的这个味道挺不错，我一边吃一边对他竖起大拇指。
老杨则是擦了擦手，解了围裙，坐在我对面，笑眯眯地看着我吃羊肉泡馍。
我吃的连头都不抬，过了一会，他忽然叹了口气。
“唉，以前我女儿最喜欢吃我做的羊肉泡馍，每次都把汤喝的干干净净，跟你一样，边吃边夸，连头都不抬的。”
我心里一动，暂停了动作，抬头问他：“杨叔，你女儿多大啦？”
老杨的眼神变得迷惘起来，望着面前的虚空，喃喃说道：“比你大个几岁，如果她还活着，今年刚好27岁，差不多也该成家了。”
我放下了筷子，轻声说道：“杨叔，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个。”
他摆了摆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都好几年了，没事。不过说来也挺巧的，她其实也是咱这学校的学生，算是你的学姐呢。”
看来老万的消息确切，果然如此。
而且老杨现在主动开口提这个事，我当然要抓住机会，问个究竟。
于是我开口说道：“这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过几天刚好是寒衣节，我们庙里有超度法会，我跟师父说一声，给学姐报个名，希望她能早登东方青华长乐世界……”
老杨却又摇了摇头：“唉，不好登啊，无论是那西方的极乐世界，还是东方的长乐世界，她都不容易去，因为……她是跳楼自杀的。”
我对他说道：“如果是自杀的，那就更要参加超度法会了，不然的话，亡魂会一直徘徊在原地，无法离去。”
老杨的眼神又变得迷惘起来，喃喃道：“她无法离去，我就在这陪着她，那也没什么要紧的。”
我心说原来如此，难怪你一直不肯离开学校，居然是为了在这里陪伴女儿亡魂？
我盯着老杨看了看，此时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异样的东西，刚才还是忠厚老实的厨子，这一刻身上的气息就有些变得阴郁诡异起来了。
“不瞒你说，我先前给女儿去超度过，寺庙和道观都去过，就连西安的青华宫都去了，人家都说那里的超度最灵，可还是没有用……”
老杨口中不住呢喃，我皱了皱眉，问他：“你怎么知道超度没有用，是梦到了什么吗？”
老杨低下头，凝视着桌子上的某处，声音低沉地说：“她每天晚上都会回来，就那么站在我的面前，我和她说话，她也不理我，我就对她说，好闺女，是爸爸不对，爸爸不称职，没有保护好你……”
他的声音慢慢颤抖起来，带着一丝哽咽，眼角也渐渐湿润。
说实话，我非常理解他的心情，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很爱女儿的好父亲。
我拉了两张面巾纸递过去，轻声问道：“杨叔，你节哀，刚才你提到的青华宫，那里的道长怎么说？”
他接过纸巾擦了擦眼角，叹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是道士，从庙里出来的，不然的话，我也不会跟你说这些，让你笑话了。”
我微笑说道：“怎么会笑话呢，不瞒你说，我很羡慕你女儿，因为我从小就没有什么父爱，他天天对我非打即骂，能活到现在都算我命大。”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里流露出一些同情，然后叹口气，对我说道：“唉，这都是命，青华宫的道长说，他那里是太乙祖庭，如果连他那里都超度不了，那说明我女儿的怨气太大了，他也无能为力。”
太乙祖庭，青华宫？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恍然道：“你说的青华宫，原来就是太乙救苦天尊的祖庭，难怪听着耳熟。”
他点点头：“是的，人家都说这青华宫有3000多年的历史，十分灵验，所以我才去的……”
我安慰道：“杨叔，你也不用太纠结，任何超度其实都是拔罪救苦的一个过程，如果怨气太重，确实需要多次超度才行，这跟宫观有多少年历史无关。”
他摆摆手：“算了，我已经不指望了，今天跟你说这些，也是老毛病犯了，你别在意，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说着，他起身慢慢走回档口，开始收拾东西，清洁卫生。
我则是看着桌子上剩下的半碗羊肉泡馍，也没了继续吃的心情。
这个老杨确实是个可怜人，他刚刚跟我讲了这些，此时看起来整个人都消沉了，连身子都佝偻了几分。
我端起碗走过去，笑着对他说道：“杨叔，以后我那边的活忙完了，就过来帮你，你要是有什么事，也尽管喊我。”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
“你是个好孩子，杨叔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