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
\"再往左一点,对准那个神像的头!\"刘强站在挖掘机旁,扯着嗓子指挥。七月的太阳毒辣辣地挂在天上,汗水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淌,浸湿了那件价值不菲的poLo衫。
王德发操作着挖掘机,钢铁巨臂缓缓移动,对准了庙里那尊已经斑驳不堪的神像。神像约有两米高,面目早已模糊不清,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个武将模样,手持一柄断了一半的长剑。
\"刘总,要不...咱们还是按规矩先请神吧?\"工头老张搓着手走过来,脸色不太好看,\"这庙少说也有百八十年了,咱们这么硬来...\"
\"规矩?\"刘强嗤笑一声,掏出烟点上,\"老张,你知道耽误一天工期我要损失多少钱吗?二十万!这破庙的拆迁许可证我跑了三个月才批下来,今天必须拆干净!\"
他吐出一口烟圈,眯眼看着这座破败的小庙。庙不大,也就五六十平的样子,墙皮剥落,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但对刘强来说,这块地皮价值连城——背靠青山,前临省道,在这里建他的化工厂再合适不过。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刘强不耐烦地挥手,\"你们本地人就是迷信。王德发!动手!\"
挖掘机的引擎轰鸣起来,钢铁铲斗猛地撞向神像。随着一声闷响,神像的头颅应声而断,滚落在地面上,扬起一片尘土。
\"哈哈,这不就完事了?\"刘强大笑着拍了拍王德发的肩膀,\"继续,把整座庙都给我推平了!\"
王德发是个三十出头的壮汉,从邻镇来的,对本地这些讲究一窍不通。他咧嘴一笑,操纵挖掘机继续作业。铲斗一次次撞击着庙墙,砖石纷纷坠落。
老张叹了口气,退到一旁掏出手机偷偷录像。他不是第一次干拆迁了,但这么蛮干还是头一回。镜头里,挖掘机正对着庙门最后一堵墙发力。
突然,王德发的动作僵住了。
\"怎么了?继续啊!\"刘强皱眉喊道。
王德发没有回应。他的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着已经半塌的庙内。刘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除了碎石瓦砾,什么也没有。
\"王德发!你他妈发什么呆?\"
下一秒,王德发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从挖掘机上跳了下来。他摔在地上,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嘴里不停地喊着:\"红眼睛!红眼睛!\"
刘强愣住了。工人们都围了过来,有人想去扶王德发,却被他一把推开。
\"别碰我!它们来了!它们来了!\"王德发歇斯底里地大叫,指着空无一物的庙内,\"你们没看见吗?那么多红眼睛!在墙上!在地上!到处都是!\"
刘强背后一阵发凉。七月的正午,他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上来。他硬着头皮走到庙门口,往里张望——除了倒塌的神像和满地的碎砖,什么异常也没有。
\"操,中暑了吧?\"刘强啐了一口,转身对老张说,\"把他送医院去,其他人继续干活!\"
当天晚上,刘强接到了老张的电话——王德发死了。
\"医生说是什么急性心肌梗塞,\"老张的声音在电话里发抖,\"但护士说...说王德发死前一直抓着自己的脖子,喊'别掐我',可他脖子上什么也没有...\"
刘强挂掉电话,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一定是巧合,他对自己说。王德发那小子平时就爱喝酒,说不定早就心脏有问题。
第二天一早,刘强刚到工地,就听到工人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到他来了,众人立刻散开,但那种异样的眼神让刘强很不舒服。
\"又怎么了?\"他抓住一个工人的胳膊。
\"刘、刘总,\"工人结结巴巴地说,\"昨晚李三死了...就是昨天帮忙清理神像碎片的那个...\"
刘强心头一跳:\"怎么死的?\"
\"掉进钢筋堆里...三根钢筋,一根从眼睛穿进去,一根从嘴巴,一根...\"工人说不下去了。
刘强赶到医院时,李三的尸体已经被白布盖上了。掀开白布的瞬间,他差点吐出来——李三的脸被三根钢筋贯穿,形成一个诡异的三角形。最恐怖的是他的表情,仿佛死前看到了极度可怕的东西,整张脸扭曲得不成人形。
\"意外?\"刘强问旁边的警察。
法医摇摇头:\"奇怪的是,根据伤口角度,钢筋应该是从下往上刺入的。但工地上的钢筋都是平放的...\"
回到工地,刘强发现工人们已经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人说什么也不肯再靠近那座已经拆了一半的庙。
\"刘总,这活我们干不了了,\"老张把安全帽往地上一扔,\"从昨天开始,已经死了两个了。这庙...这庙动不得啊!\"
\"放屁!\"刘强暴怒,\"都是巧合!你们这些没文化的乡巴佬!\"
他亲自打电话从邻镇又叫来一批工人,承诺三倍工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天下午,拆迁工作继续。
第三天,又死了一个。这次是个年轻小伙,被人发现溺死在工地旁一个不到半米深的水坑里。法医说他的肺里确实都是水,像是被按在水里活活淹死的。
第四天,两个工人在清理庙基时,一块不到十斤重的砖头从不到两米高的地方落下,正中其中一人的后脑勺。送到医院时,医生发现他的颅骨碎得像蛋壳一样。
第五天,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工人在工地上吊自杀。问题是,他是用一根根本不存在的绳子吊死的。目击者说看见他踩着空气往上爬,然后脖子突然诡异地拉长,舌头吐出,就像有无形的绳子勒住了他...
第六天,刘强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摆着六份死亡证明。六天,六条人命。工地上已经没人敢去了,连看门的保安都辞职了。
他的手机响了,是姐夫周文涛打来的。
\"听说你那边出事了?\"周文涛是市报社的记者,消息灵通,\"死了六个?\"
刘强抹了把脸:\"姐夫...我觉得...我觉得可能真碰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我下午过来看看。\"
周文涛到达工地时已是傍晚。夕阳西下,那座半毁的庙孤零零地立在工地中央,影子拉得老长,像一只趴伏的巨兽。
\"说说具体情况。\"周文涛掏出笔记本。
刘强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包括王德发死前喊的\"红眼睛\"。周文涛皱起眉头,走向那座破庙。
\"别过去!\"刘强拉住他。
\"我是记者,得亲眼看看。\"周文涛挣脱刘强的手,大步走向庙址。
庙已经拆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段残墙和地基。周文涛蹲下身,用手电照着地面。突然,他注意到地基缝隙里有什么东西在反光。他抠出来一看,是一块神像的碎片,上面依稀可见一只眼睛的轮廓。
那只眼睛在手电光下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
\"这庙供的是谁?\"周文涛回头问刘强。
\"我哪知道?就是个破土地庙吧。\"
周文涛摇摇头:\"不像。土地庙不会这么大,神像也不会是武将模样。\"他拍了几张照片,\"我去村里问问老人。\"
村里最年长的赵大爷已经九十多了,看到周文涛手机里的照片后,浑浊的眼睛突然睁大。
\"这是镇山将军庙!\"赵大爷的声音发抖,\"不能拆的啊!\"
\"镇山将军?\"
\"早年间,这山里闹恶灵,经常有人失踪。\"赵大爷哆哆嗦嗦地喝了口茶,\"后来来了个游方道士,说山里有东西,修了这座庙镇着。那神像就是镇山将军,专门镇压山里的脏东西...\"
周文涛感到一阵寒意:\"如果庙被拆了呢?\"
赵大爷的眼神变得恐惧:\"道士说过,庙在灵镇,庙毁灵出...\"
回工地的路上,周文涛接到了刘强的电话,说又出事了。
\"又死人了?\"周文涛心头一紧。
\"不...不是...\"刘强的声音异常惊恐,\"是王德发...他的尸体...不见了...\"
周文涛赶到医院停尸间时,警方已经在了。王德发的尸体确实不见了,而监控显示,凌晨两点,停尸间的门自动打开,然后...画面就变成了雪花。
\"还有更奇怪的,\"一个警察小声说,\"我们查了王德发的资料,发现他和刘总...是小学同学。\"
周文涛愣住了。刘强从来没提过这事。
他立刻赶回工地找刘强,却发现办公室空无一人。桌上电脑还开着,屏幕上是一张泛黄的小学毕业照。周文涛凑近看,在第二排找到了年幼的刘强,而他旁边站着的男孩,赫然就是王德发!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青山小学88届毕业留念\"。
周文涛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查了查——三十年前,青山小学组织春游,两个学生误入山中,失踪了三天三夜。后来他们在镇山将军庙里被找到,昏迷不醒。奇怪的是,两个孩子对失踪期间的事只字不提,其中一个转学走了,另一个...
\"就是王德发。\"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周文涛猛地转身,看到刘强站在门口,脸色惨白。
\"那年我们十岁,\"刘强声音发抖,\"春游时我和王德发偷偷溜去探险,在山里迷了路。我们找到那座庙时天已经黑了...\"
\"你们在庙里做了什么?\"周文涛敏锐地察觉到刘强的用词——\"找到\"那座庙,说明庙在当时已经很古老了。
刘强的眼神开始飘忽:\"我们...我们觉得那神像很吓人,就...就拿石头砸它...特别是眼睛...我们觉得它的眼睛在盯着我们...\"
周文涛倒吸一口冷气:\"你们破坏了神像?\"
\"只是砸了几下!\"刘强突然激动起来,\"后来我们突然觉得很困,就睡着了。等大人们找到我们时,庙里的神像完好无损...我们都以为做了个梦...\"
周文涛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坚持要拆这座庙...\"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刘强崩溃地抱住头,\"我只是...只是每次开车经过这座庙,都觉得它在看着我...我受不了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灯突然闪烁起来,然后\"啪\"地一声全灭了。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诡异的蓝白色。
\"它来了...\"刘强瘫坐在地上,指着窗外,\"红眼睛...\"
周文涛转头看去,窗外空无一物。但当他再回头时,刘强已经不见了。
\"刘强?\"周文涛打开手机手电筒,办公室里确实只有他一个人。但地板上...有几道湿漉漉的痕迹,像是有人赤脚走过留下的水渍,从刘强刚才坐的地方一直延伸到门口。
周文涛顺着痕迹走出办公室,来到工地中央的庙址。月光下,他看到一个身影跪在废墟上,正是刘强。他面前站着另一个身影——虽然背对着月光看不清脸,但那魁梧的体型,分明就是已经死去的王德发!
周文涛想上前,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固定住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德发的身影缓缓抬起手,指向刘强。
刘强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手捂住眼睛。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涌出,顺着脸颊往下流。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刘强在地上翻滚,\"求求你,饶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们当时只是孩子啊!\"
王德发的身影弯下腰,凑近刘强的脸。月光下,周文涛终于看清了——那不是王德发!虽然穿着王德发的衣服,但那颗头...那颗头是石质的,正是庙里被毁坏的镇山将军神像的头!石头的眼睛处,两个深深的窟窿里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孩子?\"一个沙哑的声音从石头嘴里发出,却混合着王德发的音调,\"你们砸碎我的眼睛时,可没想着自己是孩子...\"
刘强的惨叫声戛然而止。他的身体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扭曲起来,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拧成了麻花。骨头断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周文涛终于能动了,他踉跄着后退,却撞上了什么东西。回头一看,是五具尸体——李三、溺死的小伙、被砖头砸死的工人、上吊的工人,还有...王德发。他们的眼睛都变成了血红色,正直勾勾地盯着周文涛。
\"记者...\"五具尸体同时开口,声音重叠在一起,\"告诉人们...有些东西...不能碰...\"
当周文涛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躺在工地门口,周围围满了警察和医护人员。
\"庙呢?\"他嘶哑着嗓子问。
\"什么庙?\"警察疑惑地看着他,\"整个工地都烧成白地了,奇怪的是只烧了这一块,周围的树都没事。\"
周文涛挣扎着站起来,看向工地中央——那里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废墟,连一块完整的砖头都没留下。但在那片废墟正中,立着一个东西——那尊镇山将军神像的头部,完好无损地立在那里,眼睛处的窟窿漆黑一片。
风吹过废墟,扬起一片灰烬。恍惚间,周文涛看到灰烬中浮现出六张人脸——刘强和那五个死去的工人。他们的表情平静,眼睛闭着,像是终于得到了安息。
后来周文涛在报道中写道:事故原因是违规施工导致的天然气管道爆炸,六人遇难。至于那座庙,他只字未提。
但每到农历七月十五,他都会带着香烛纸钱,来到已经改建为公园的工地旧址。在公园中央的一块大石头前——没人知道那块形似人头的石头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点上三炷香。
因为只有他知道,那块石头的背面,有两个深深的小孔,像是一双永远闭不上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