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面佛》
林悦盯着电脑屏幕上那封匿名邮件,手指不自觉地敲打着桌面。邮件内容简短得令人不安:
\"林记者,如果你想知道你祖父林学文六十年前在永宁村失踪的真相,就去看看村中古庙里那尊被黑布盖着的佛像。记住,不要独自在夜晚前往。——一个知情者\"
祖父的名字让林悦心头一颤。家族相册里那个戴着圆框眼镜、笑容温和的男人,在她出生前就已经失踪了,成为家族中无人敢深谈的禁忌。父亲只说祖父是在一次民俗考察中意外身亡,从未提过什么永宁村。
林悦拿起桌边的记者证,上面\"民俗文化专栏记者\"几个字在灯光下微微反光。作为报社里专门负责民间传说和神秘现象的记者,这封邮件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制的诱饵。但职业敏感告诉她,这很可能只是个恶作剧。
\"永宁村...\"她轻声念出这个陌生的地名,手指已经在搜索引擎上敲下了这三个字。
搜索结果少得可怜:一个位于本省西南部山区的小村庄,人口不足两百,没有任何旅游景点或特色产业。唯一引起她注意的是一个冷门论坛里的只言片语——\"永宁村有座古庙,庙里有尊不能看的佛像\"。
三天后,林悦的旧吉普车颠簸在通往永宁村的崎岖山路上。十月的山风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车窗外,暮色正迅速吞噬着最后的天光。导航显示距离村子还有五公里,但山路越来越窄,两旁的树影在车灯照射下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
\"应该在天黑前赶到的...\"林悦看了眼手表,指针已经指向六点四十。她踩下油门,吉普车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
转过一个急弯后,前方突然出现一个人影。林悦猛踩刹车,轮胎在碎石路上打滑。车子停下时,离那人影只有不到半米。
那是个驼背老人,穿着褪色的蓝布衫,手里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树枝当拐杖。林悦下车时,老人正用浑浊的眼睛盯着她,脸上的皱纹深如刀刻。
\"老人家,您没事吧?我是去永宁村的,您知道还有多远吗?\"林悦尽量放柔声音。
老人没有回答,而是凑近她的脸,鼻子几乎贴到她的皮肤上嗅了嗅,然后露出残缺的黄牙:\"林家的气味...你是林学文的孙女?\"
林悦浑身一僵:\"您认识我祖父?\"
\"回去吧,姑娘。\"老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那庙里的东西不关你的事。六十年前的血还没干透呢。\"
不等林悦追问,老人已经松开手,蹒跚着消失在路边的树林里,速度快得不似他这个年纪应有的灵活。
林悦呆立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老人冰凉的触感。她确信自己从未对外提过这次行程,更没说过祖父的名字。
吉普车又行驶了约二十分钟,前方终于出现了几盏昏黄的灯火。永宁村比林悦想象的还要破败,十几户低矮的砖房散落在山坳里,唯一像样的建筑是村口一栋两层的水泥小楼,门口挂着\"永宁村村委会\"的褪色牌子。
林悦把车停在村委会前,刚下车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外乡人?\"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阴影里,手里拿着手电筒,光线直射林悦的眼睛,\"这么晚来我们村做什么?\"
林悦抬手遮住强光:\"我是省城报社的记者,想采访一些本地的民俗传说。\"她故意没提古庙的事。
\"记者?\"男人放下手电,露出一张黝黑粗糙的脸,\"我是村长赵德柱。我们村没什么好采访的,明天一早你就走吧。\"
林悦注意到赵德柱说这话时,眼睛不自然地瞥向村子西头。顺着他的视线,林悦看到山坡上隐约有一栋黑黢黢的建筑轮廓,比周围的房屋都要高大。
\"那是村里的庙吗?\"林悦直接问道。
赵德柱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谁告诉你那庙的事?\"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引来附近几户人家的张望,\"那庙早就废弃了,没什么好看的!\"
林悦正想追问,一个颤巍巍的声音插了进来:\"德柱啊,来者是客,怎么能赶人呢?\"
是路上遇到的那个驼背老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村委会门口。赵德柱看到老人,态度立刻恭敬起来:\"六叔公,这么晚您怎么出来了?\"
被称作六叔公的老人没理会赵德柱,而是对林悦说:\"姑娘,我家有空房间,你要是不嫌弃,可以暂住一晚。\"
林悦敏锐地察觉到赵德柱想反对但又不敢开口的憋屈表情,立刻答应下来:\"那就麻烦您了。\"
六叔公的家在村子最东头,是一间低矮的瓦房,屋内陈设简单但整洁。老人给林悦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山芋粥,然后坐在煤油灯对面,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您认识我祖父,对吗?\"林悦直接切入主题。
六叔公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奇怪的节奏:\"六十年了...林学文是最后一个。从那以后,再没人敢去那庙里。\"
\"最后一个什么?\"
\"最后一个揭开黑布看那佛像脸的人。\"六叔公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你祖父来村里调查失踪案,那年冬天,村里丢了七个孩子。有人说看见孩子们往庙里跑...\"
林悦的勺子掉进碗里,溅出的热粥烫红了她的手背,但她浑然不觉:\"我祖父...他是怎么失踪的?\"
六叔公站起身,从里屋拿出一个布包,解开后露出一本发黄的笔记本:\"这是他在庙里留下的。我们第二天发现时,庙门大开,笔记本就在佛像前,而你祖父...消失了。\"
林悦颤抖着接过笔记本,扉页上确实是祖父工整的字迹——《永宁村民俗考察记录》,日期是六十年前的十一月。
\"您为什么保存这个?\"林悦翻动着脆弱的纸页,里面记载着祖父采访村民的内容和对寺庙的调查。
六叔公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为了等一个林家人来取。那佛像...它喜欢林家血脉的味道。\"
一阵冷风突然吹开窗户,煤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林悦猛地合上笔记本,心跳如鼓:\"您能带我去那庙里看看吗?就现在。\"
\"现在?\"六叔公露出惊恐的表情,\"不行!太阳落山后那庙是活着的!\"
\"活着的?\"
\"佛像会睁眼...\"六叔公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会笑...会...\"
林悦打断他:\"那我明天一早去。\"
\"明天你也不会去成。\"六叔公摇摇头,\"赵德柱会盯着你,不让你接近那庙。自从你祖父那件事后,村里人把那庙视为禁忌,连提都不敢提。\"
林悦沉思片刻,突然有了主意:\"那您告诉我庙的具体位置就行,我自己想办法。\"
六叔公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你和你祖父一样固执。\"他蘸着茶水在木桌上画了个简单的地图,\"从我家后院的小路往西,穿过一片杉树林就能看到。庙门朝东,门锁早就坏了。\"
林悦等六叔公睡下后,悄悄带上手电筒和祖父的笔记本溜出了门。十月的山风呼啸着穿过树林,发出如同呜咽的声音。她按照六叔公画的地图,很快找到了那条隐蔽的小路。
杉树林比想象中密集,枝叶遮天蔽月,手电筒的光线只能照亮前方几米的路。林悦不时被突出的树根绊到,膝盖已经磕破了几处。走了约莫二十分钟,前方豁然开朗,一座黑瓦灰墙的小庙孤零零地矗立在林间空地上。
月光下,庙宇的轮廓显得格外阴森。瓦片残缺不全,墙皮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砖块。庙门半开着,仿佛一张微微张开的嘴,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林悦深吸一口气,握紧手电筒迈上石阶。木制门槛已经腐朽,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庙内空间不大,约三十平米左右,正中本应是主佛的位置空空如也,两侧的罗汉像东倒西歪,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面部被毁,在晃动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手电筒的光束扫到最里侧的角落时,林悦的呼吸停滞了一秒——那里确实有一尊被黑布覆盖的佛像,约一人高,静静地立在阴影中,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林悦小心翼翼地靠近,脚下的木板随着她的步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香味,像是陈年的檀香混合着某种腐败的气息。她停在佛像前约一米处,手电筒的光照在黑布上,那布料看起来异常陈旧,布满霉斑,却没有任何破损。
\"就是这东西...\"林悦喃喃自语,伸手想掀开黑布,却又犹豫了。六叔公的警告和祖父笔记本中\"不要看它的脸\"的潦草字迹在她脑海中回荡。
但记者的好奇心最终战胜了恐惧。林悦深吸一口气,抓住黑布一角,猛地掀开——
手电筒的光照在佛像脸上的一瞬间,林悦感到一阵眩晕。那不是常见的慈悲或威严的佛像面容,而是一张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诡异脸孔。佛像的眼睛半闭着,但林悦有种可怕的感觉——它在透过眼缝观察她。
最令人不安的是,这佛像的面容竟与她祖父有几分相似。
\"这不可能...\"林悦后退一步,手电筒的光线随之晃动,佛像的面容在明暗变化中似乎产生了微妙的表情变化。
就在这时,一阵刺骨的阴风突然从庙外灌入,吹灭了手电筒。黑暗中,林悦听到一种细微的\"咔咔\"声,像是石头摩擦的声音。她拼命按动手电筒开关,当光线重新亮起时,她惊恐地发现佛像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了——
那是一双没有瞳孔的纯黑眼睛,却仿佛能直视灵魂。更可怕的是,佛像的嘴角正缓缓上扬,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林悦想逃,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她的喉咙发紧,连尖叫都发不出来。手电筒再次熄灭,黑暗中,她清晰地听到石像移动的摩擦声,以及...呼吸声。
湿冷的触感突然贴上她的后颈,林悦的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扩大。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背后靠近,那绝不是人类的体温和气息。
手电筒突然自己亮了起来,光线却变成了诡异的绿色。在这绿光中,林悦看到无数半透明的黑影从佛像中涌出,它们有人形却无五官,像烟雾般向她飘来。最前面的黑影已经触到了她的脚踝,冰冷刺骨的触感瞬间蔓延至全身。
就在林悦以为自己要死在这庙里时,她口袋里的笔记本突然发出一道微弱的金光。黑影们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后退,林悦感到身体的束缚松动了。她顾不上多想,转身就往外跑。
庙门近在咫尺,林悦却感觉自己在原地踏步。身后的石像发出\"咯咯\"的笑声,黑影重新聚拢过来。绝望中,她想起祖父笔记本扉页上写的一句话,用尽全力喊了出来:
\"诸法无相,唯心所现!\"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和动静都停止了。林悦抓住这短暂的间隙,冲出庙门,头也不回地往村子方向狂奔。她不敢回头看,但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追赶她,周围的树木在扭曲变形,脚下的路时而消失时而出现。
当林悦终于看到村口的灯光时,她的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她跌跌撞撞地扑向最近的一户人家,拼命拍打房门,然后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林悦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六叔公家的床上,窗外已是正午。老人坐在床边,脸色阴沉得可怕。
\"你看了它的脸。\"六叔公陈述道,不是疑问。
林悦想说话,却发现喉咙火辣辣地疼。她低头看自己的手臂,上面布满了青黑色的指印,就像被无数双手抓过一样。
六叔公递给她一面镜子,林悦惊恐地看到自己的脖子上有一圈明显的淤青,形状像是一双巨大的手印。
\"这是...\"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佛像的标记。\"六叔公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你祖父失踪前一周拍的。\"
照片上是年轻的祖父站在村口,脖子上赫然有着与林悦一模一样的淤青。
\"它会来找你的,\"六叔公的声音里充满怜悯,\"就像当年找你祖父一样。所有看过它真面目的人,最终都会回到庙里...成为它的一部分。\"
林悦颤抖着翻开祖父的笔记本,在最后一页发现了一行之前没注意到的潦草字迹:
\"它不是佛像...它是饥饿的...\"
字迹在这里中断,纸页上有干涸的血迹。
窗外,阳光明媚,但林悦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她知道,无论逃到哪里,那尊\"佛像\"都会找到她。而更可怕的是,她竟然开始渴望再次见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