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脂?”顾青小声轻呼,“可这香饼初燃时,并无异样。”
丁晚梨闻言,换了个镊子,往香炉底部附着的一层轻轻探去,她略微倾斜香炉,朝向顾青:“你看,外头这圈更松软,没有泛起光泽,这是香饼外头那层燃尽后所留,本是香灰,遭了水未完全晾干所致。松脂等易燃易崩之物,是裹在香饼里头,是以燃香后一时半会,无论从气味还是形态,都瞧不出端倪。”
“松脂虽可用于制香饼,都是取极小量,细致地掺杂在香饼内。此炉中的松脂,远超一枚香饼所需。”
顾青微瞪着眼,眉心拧起,若袁安所言属实,那个李医工嫌疑颇大。
“松脂不是轻易能取得之物。”丁晚梨见顾青若有所思,索性挑明。
“今日多谢丁女史,我想法子去查查松脂取用记载。”顾青颔首,丁晚梨示意他再候片刻。
她取出一方干净的素布帕子,裁了尺寸一致的油纸,垫在里头,用镊子将碟中油渍之物挑了进去,妥帖包好,递给顾青:“物证。他日若是需要,我亦可作证。”
顾青看向丁晚梨,眸中闪过感激之色,一时之间,他不知该送些什么名贵的香料,才能一表谢意。
看穿顾青所想,丁晚梨手上拾掇跟前物件,面上轻笑:“若能抓到凶犯,揪出侮辱香道之人,便是最好的谢礼。”
顾青将素帕小包小心收好,行了一礼,快步离去。
他回到肃正堂,将将同崔景湛说清香饼里头有松脂,闻荣在门外求见。
“司使大人,属下将那李迅李医工带了回来,还有一应物证。”闻荣在厅外大声回禀。
“带上来。”
顾青听闻外头就是那李医工,转头直直看去。只见李医工身着淡青布制短衫,袖口卷了上去,隐约蹭了药渍。他身形瘦小,瞧着极不起眼。若是去尚药局走一圈,不见得对此人能留下些许印象。
“小的李迅见过司使大人。”李迅面色如常,规规矩矩在崔景湛面前叩头行礼。
“说,你为何要设计纵火?”崔景湛不知何时掏出了他的乌金柄匕首,他打了个哈欠,见李迅瞧着老实,开口还算和缓。
“小的不知什么纵火。”李迅抬头,目带疑惑之色。
“莫要胡扯,袁安都已经招了。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闻荣上前一步,踹了李迅一脚。
“袁安?”李迅恍然大悟,他轻揉被踹之处,又规矩跪好,可怜巴巴望向闻荣和崔景湛,“许是误会。小的确实私下配了香饼给老袁,还望大人开恩,莫要告到尚药局。不然小的饭碗不保……”
闻荣还要踹人,眼看崔景湛面露凶光,顾青上前两步,那股执拗之气现了出来:“就算不告,你也保不住饭碗。尚药局的医工虽无开方之权,难道连松香不能治鼻窒也不知?你不会想说,香饼里掺松香有奇效?”
“这位小兄弟,你瞧着不是尚药局的,这么同你说吧,这是民间偏方。世人只知辛夷、薄荷一类入药能治鼻窒,但有时就是治不好啊。老袁那鼻子,没得救了,不给他熏点松香,他连个囫囵觉都睡不了。小的也是好心,你们不能如此冤枉好人!”李迅越说越有精神头,竟直勾勾看向了崔景湛,“司使大人同他们不同,想必定能体谅小的一番心血。”
闻荣不禁蹙起眉头,这李迅瞧着,好模好样的,怎如失心疯一般,还有胆量攀附司使大人。
听了这话,崔景湛罕见露出了笑脸,他缓步走到李迅跟前单腿蹲下,用他的匕首轻拍着李迅的脸颊:“体谅你?你先问问本使的刀同不同意。”
话锋一转,不待李迅回过神,崔景湛微倾手腕,李迅面上平添一道鲜红血痕。
“你!崔司使!咱们都是宫中当差的,你怎敢滥用私刑!”李迅面上吃痛,崔景湛眸色贪婪地盯着他面上痛处。李迅不敢伸手去摸,眼见有血滴滴落在地,李迅开始叫嚷。
“大人,这些脏活,小的来吧。”顾青看在眼里,眉头蹙起,他生怕崔景湛一个不如意,一刀结果了眼前之人。
良久,崔景湛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便交给你。”
顾青深呼了口气,他赶紧半蹲到李迅身前,眸色凝重:“便是治病制香饼,松香也是磨碎了均匀掺杂在香饼中。哪有包饺子般一大块裹入的?”
李迅眸中没了先前的可怜老实,反添了一丝狂妄:“这都是你们的猜测!那香饼早就烧没了,火场里头,又是水又是火,谁知道会烧成什么样!兴许那松香汇聚到一处……”
“你若不认,咱们可以再试一次。”顾青心里头没由来生出股厌恶之情。他素来不愿恶意揣测,没有确凿证据前,不愿出狠话。
可眼前这人,就算只是在香饼里掺松香,便是害了袁安。
更不提他可能是布局纵火之人。
不待李迅反驳,顾青狠狠道:“松香取用,皆有记载,闻大人那儿已有物证,我这里也有香炉里取出的松香,还有擅香之人为证,加上袁安作证,你跑不掉的。”
闻荣会意,翻开记档:“司使大人,他确实取用过松香,言明做外伤膏药。但从他所产膏药贴量来看,应还有大量松香遗留,卑职并未搜到。”
话已至此,顾青原以为李迅还要狡辩,没想到他突然面露不屑之色,好似变了个人,方才可怜老实之色都是装的。
“是我干的又如何?大家都是主子的人,你以为你这狗腿子能替主子做主?”李迅索性盘腿而坐,他抬起头来,一副吊儿郎当的神色,歪着头,满眼都是挑衅,“咱们在宫里头替主子办事时,你还不知在何处吃狗食呢?”
“是吗?”崔景湛不怒反笑,他眼角微微泛红,牙关紧咬,那笑好似由心底里深藏的暴戾发酵而出,从牙缝里挤了出去。让人看了,浑身凉意,不住打颤。
闻荣心里头大叫不好,他还从未见过崔景湛露出如此骇人的笑意。他缩了脖子低着头,在一旁不敢动弹。